冬去春來,小夏慢慢地認知到這個漂亮的城堡就是自己的家。她的爺爺周福生臉色蠟黃,眼窩深邃凹陷,眼角終究經不住歲月的摧殘,留下了滄桑的痕跡。高高的顴骨上還架著一副老花鏡。他經常透過厚厚的老花鏡,來觀察他的孫女周小夏。


    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孫女的存在,直到兒子周國梁病入膏肓,出於愧疚,才告訴他曾經為了求子,騙了一個女孩的身體,留下了周家唯一的一點血脈,雖然是個女兒。既然是周家的血脈,就沒有理由在外遊蕩。周福生幾經輾轉打聽,終於在福利院找到了小夏。


    他的兒媳孫玉芬患有不育症,但是賢良淑德,夫妻倆也恩愛有加,所以一直沒走到離婚這一步。但是周家不能沒有繼承人,所以周福生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從孤兒院帶回一個小男孩,對外宣稱是自己的親孫。這個小男孩就是周起暄。


    比起天資聰穎鶴立雞群的周起暄,他的親孫女小夏可以用“不成氣候”四個字來形容。性格怪異,成績墊底,每天還都是一副膽戰心驚的神情,仿佛周家是老虎窩。模樣更是上不了台麵,黑不溜秋,瘦骨伶仃,尤其跟她一表人才的哥哥站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讓周福生直納悶他兒子究竟是找了個多醜的女人。


    *****


    “哥,同學說我又醜又矮又土,說我們根本就不像兄妹。”小夏端詳著坐在她對麵的周起暄,那雙如黑瑪瑙般晶亮漆黑的雙眸令她羨慕不已,黯然神傷道,“為什麽我的眼睛顏色這麽淡?”


    “小夏的眼睛很漂亮。與眾不同的漂亮。”周起暄檢查著小夏的作業,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的妹妹,連最簡單的分數運算都會算錯。不像粗心,是完全不會。他覺得有必要端正下她的學習態度,於是板起臉,正色道:“小夏,你以前是不是貪玩,都沒好好讀書?”


    小夏垂下了眼簾,握緊了拳頭,沒有作答。


    周起暄歎了口氣,繼續教育道:“你看你現在還不如三年級的學生。成績太差會被人看不起的。”


    “原來哥你也看不起我!”小夏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重重地摔掉手上的鉛筆,氣得奪門而出。


    那天晚上,周起暄接到院長的電話。院長告訴周起暄,小夏是福利院唯一一個去鎮小學上學的孩子。但是班上沒有一個同學願意跟她玩,還經常捉弄她,取笑她是沒人要的野種。小夏一開始還會忍,後來就跟他們打起架。


    她經常逃課,問她,又什麽都不說。院長起了疑心,偷偷去學校一看,發現她被老師罰跪在操場上,身上還掛了一個榜,上麵寫著——野孩子活該沒書讀。那時小夏強忍著眼淚,嘴裏還一直念叨著:我很厲害,我才不哭。院長沒敢讓她繼續上學,把她帶了回去,親自教她。可自己也沒讀過多少書,因此耽誤了她的學習。


    掛斷電話前,院長語重心長地囑托道:“小夏八歲後,我幾乎沒見她笑過,也沒見她哭過。她還是個孩子啊。你是她哥,讓她不要連睡覺都握著拳頭。”


    周起暄來到小夏的寢室,見她又蜷縮在被窩裏,鄭重地跟她道歉,又信誓旦旦地保證,她落下的功課他都會一一幫她補上。


    “哥,”小夏鑽出頭,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聲音低低的小小的,“不要看不起我。我會好好讀書的。”


    周起暄鬆開她的兩隻拳頭,握住她的手,笑著說:“小夏,哥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相信哥,好嗎?”


    小夏抿著嘴,點了點頭。在這陌生的城堡裏,她隻相信她哥。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信。


    *****


    午睡醒來時,小夏聽到了一陣如天籟般美妙的音樂。跑下樓,隻見她的哥哥十指輕盈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雙手交錯,歡快悠揚的旋律從他修長的手指飄出。


    “想不想彈鋼琴?”周起暄轉過頭,笑道。春日的陽光斜映在他臉上,他額前的碎發被鍍上一層絨絨的金圈。碎發下的那雙深邃的眸子,蘊著滿滿的笑意,如同窗外的那束陽光,穿過重重陰霾,照進她的心底。


    小夏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輕敲著琴鍵,清亮的音色讓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周起暄見狀,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一點一點的教她識譜。


    “起暄,好好教妹妹。說不定我們家以後會出個鋼琴家。小夏,好好學哦。”孫玉芬淺笑盈盈地望著兄妹倆,把一盒點心放到一旁的小圓桌上。


    “好的,媽媽。”小夏聽話地答道。


    她的新媽媽是個非常溫婉善良的女人。小夏覺得,媽媽就是應該這樣,天天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她有時會想起夏雪,每想起一次,就更加喜歡她的新媽媽。


    *****


    周末兩天,周起暄跟著爺爺周福生去外地視察金礦的開采情況。他帶回一對可愛的菠蘿頭繩,推開小夏的門,發現她蜷縮在角落,咬著大拇指,全身顫抖的就像風中的落葉,雙眼失焦,呆呆地也不知在看什麽。


    “小夏,你怎麽呢?”周起暄搖晃著突然變傻的妹妹,緊張地問道。


    “哥?哥!”小夏回過神,緩緩地抱住了他。許久,她才停止了顫抖。


    周起暄沒放在心上,隻是漸漸的,感到有點奇怪。每次他對小夏說要和爺爺一起外出時,小夏眼裏的恐懼總是一閃而過。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看到小夏手腕上的傷疤,強行翻開衣袖一看,那密密麻麻的鞭痕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是誰打你的?”周起暄憤怒地叫道。


    “是,是我不小心摔倒的。哥,我沒事,你別再問了。”


    他的妹妹脾氣古怪,捉摸不定。會把服侍她洗澡的傭人統統趕出去,還不讓人碰她換下的內裏小衫。最過分的是,當孫玉芬親昵地摸著她的臉,說她好像變白了一點,小夏全身一顫,用力地推開孫玉芬。


    “小夏,你怎麽能這樣對媽呢?”周起暄扶起摔倒在地的孫玉芬,生氣地訓著小夏,“快向媽道歉!”


    “我不要!我不想呆在這裏!我要回福利院!”小夏大聲喊道,飛快地跑了出去。


    夜幕降臨時,外麵飄起了小雨。雖然周福生說小夏會自己乖乖回來,周起暄還是放心不下,撐了把傘出去找。


    周家別墅依山而建,出了大門後,是連綿不斷的丘陵。周起暄來到一處廢棄的民居前,發現了那個小小的身影縮在屋簷下,伸出手去接水滴,輕輕地唱著:“有句話語就是關於小雨,是否願意與我同行,散步在小雨裏——哥。”


    那聲“哥”是多麽的不情不願。周起暄不由得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合上傘,也把手伸了出去。雨水落在他的手心,濺起了一朵晶瑩潔白的水花。“小夏,繼續唱。哥想聽。”


    “有句話語就是關於小雨,輕輕地唱你的離去,散步在小雨裏。雨滴,小雨滴。你在哪裏?希望這一場下不完的雨,永遠伴著我和你。”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雨水,小夏的眼前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吸了吸鼻子,麵無表情地說:“院長最喜歡唱這首小雨滴了。不知道福利院那邊有沒有下雨,她有關節炎——”小夏心想,現在自己不在那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替院長揉捏酸痛的膝蓋。


    “小夏,你想院長了嗎?”


    “我才不想她。我最不喜歡她了,天天在我耳邊嘮叨。”


    周起暄凝視著小夏嘴硬的模樣,笑著反問道:“那你還回去幹嗎?”不等小夏回答,抓起她的手,一頭紮進綿綿細雨中,“我願意與你同行,散步在小雨中。”


    小夏永遠記得,周起暄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燦爛到有點晃眼,讓她覺得天一下子就亮了。


    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入她冰冷的心。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了。


    “你終於笑了。小夏,你笑起來很漂亮。”


    周起暄相信,總有一天,他的妹妹會脫去硬邦邦的外殼,變得討人喜歡。可是,沒多久,她又做了件讓他失望透頂的事。她偷了孫玉芬的結婚戒指。如果不是孫玉芬整理她房間時找到證據,周起暄怎麽也不會相信小夏是那樣的人。


    “爺爺,不是我。”小夏見周福生不再理她,走到周起暄麵前,搖了搖他的衣袖,急促不安地說,“哥,你相信我。”


    “小夏,你叫哥怎麽相信你?”周起暄輕輕地撇開她的手,一張俊臉繃得嚴嚴實實。


    雖然孫玉芬一再強調小夏年幼不懂事,為她求情,周福生還是打定主意,要把小夏送進全封閉的寄宿學校,讓那裏的教官好好管教下她的野性。


    小夏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周起暄,什麽也沒說,回到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就在小夏動身去寄宿校的前一晚,周福生因為落下重要資料,讓周起暄回家去取。


    別墅內空靜悄悄的。因為孫玉芬會在爺孫倆外出時放傭人一天假。


    路過一倉庫時,他卻聽到了孫玉芬的叫罵聲。透過昏暗的窗戶,他依稀看到孫玉芬拿著一條手腕粗的藤條在鞭打小夏。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你是那個賤貨生的野種!有種眼睛再瞪大點!我還拿你一個小丫頭沒辦法嗎?我動動手指,你就得滾出周家!今晚繼續關在這裏喂老鼠。我出去時會把電閘拉上。”


    周起暄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向和藹可親的媽媽會有這麽殘暴凶狠的一麵。而那個被她罵為野種的小夏,此刻牢牢地握著拳頭,一聲不吭地挨著打。


    “媽,為什麽?”周起暄推開虛掩的門,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她麵前,對著驚慌失措的孫玉芬說,“是爸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小夏她是無辜的。她還是個孩子啊,你怎麽能這麽打她?戒指也是你冤枉她的吧?媽,如果明天小夏被送去寄宿校,我就跟爺爺說這件事。”


    孫玉芬氣得臉色發白,也顧不得什麽形象,破口大罵道:“你居然敢威脅我!果然不是親生的就養不熟。胳膊肘這麽快往外拐。”她麵子掛不住,扔下藤條,匆匆離開了。


    那蜷縮在牆角的小小身影是如此的孤單無助。周起暄心疼到無以複加,走過去,抱起了她,“小夏,對不起。哥發誓,這輩子都會相信你!”


    *****


    他的妹妹是個從不喊疼的人,即便是現在,她脫去上衣,趴在床上讓他上藥。


    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才會把一個瘦成非洲難民的小女孩打到皮開肉綻。周起暄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差點哭了。可是當事人,居然連半顆眼淚都沒掉出來。“小夏,你可以哭出來。”


    “哭是為了獲得別人的同情或安慰。隻有懦弱的人才會哭,我很厲害,我才不哭。”


    周起暄注意到她頭下的枕頭被咬破了一個小洞,又無奈又好笑,明知故問道:“小夏,你難道不疼嗎?”


    “疼!”小夏扭過頭,氣鼓鼓地叫道,“你能不能輕點?”


    周起暄不停地賠罪,俯□,輕輕地吹著氣,問她為什麽一直隱瞞被打的事。


    小夏暗然回答:“我不能說。說了,她會打死我的。像夏雪那樣。”


    “以後哥會保護你的。哥決不讓任何人傷害你。”待藥水幹後,周起暄讓小夏轉過身,給她胸前的傷口上藥。


    “哥,媽媽為什麽說你不是親生的?”


    周起暄讓小夏保證不跟外人說後,告訴小夏,他其實是領養來的,跟小夏並無血緣關係。


    “什麽?”小夏看著周起暄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大叫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這樣的一個哥哥,你們會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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