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國慶假期剛剛結束,師生陸陸續續返校,上午有教授點名,孫回和符曉薇被記上了一筆,老教授喜歡用黑色鋼筆,符曉薇的名字後麵又多了一個小圓圈,謝嬌嬌看到老教授畫圈的動作,撇嘴道:“活該,打了二十幾通電話都不接,兩個人都活該!”


    活該活該,是否應該活著?


    謝嬌嬌在午飯時意外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問她符曉薇父母的聯係方式,她和蔡茵唯扔下筷子,拚了命地跑出了學校,趕到醫院,剛出電梯便聽見響徹整個樓層的慟哭聲,這場秋雨來勢洶洶,連天空也在嘶吼悲泣。


    孫回哭得歇斯底裏,扒著白布不讓人碰,她的喉嚨早已沙啞,滿身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她大聲叫醒符曉薇,對著那張床又踢又捶,誰敢靠近她,她立刻發瘋似的胡亂揮拳,已不知有多少醫生護士被她扇了巴掌,連譚東年的臉上都有了一道劃痕,哭吼聲引來病人醫生紛紛圍觀,最後何洲拒絕檢查,強撐著身子用力抱住她,任由孫回對他又推又打,頭發被她拉扯,臉上被她扇了一下又一下,孫回誰也不認識,她隻認識躺在床上的符曉薇。


    孫回的哭聲越來越弱,斷斷續續地抽噎,喉嚨裏已經發不出聲音,眼神恍恍惚惚,兀自淌著淚,身子也不知不覺地往下滑,力氣不斷流失。


    何洲旁若無人,捧住她的臉,擦了擦她的嘴巴,嘴上的血漬早已幹涸,他便低頭舔上去,淡淡的鐵鏽味溢進了口腔,等他舔幹淨,孫回也終於合上了眼,全身的重量都掛在了何洲身上,低低道:“別把曉薇推走……”


    謝嬌嬌和蔡茵唯,早已淚流滿麵。


    符曉薇走了,走於她二十二歲零五個月,大學的最後一年,她最美好的年紀,花開正豔,朝氣蓬勃。


    她帶著滿身傷痕離開,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奔跑,她見到的最後一幕是陰沉沉的天空,水珠從雲層裏滲落,鋪天蓋地咆哮於這個秋日。


    她第一次見到孫回,孫回問她:“要不要我幫忙?”


    孫回仰起頭,笑得像朵太陽花,兩個淡淡的酒窩嵌在臉頰上,而符曉薇酷酷的,帶著幾分盛氣淩人,冷冰冰的說:“嗯,幫我洗抹布!”


    友誼如此簡單,縱使她們依舊藏著自己的小秘密。


    孫回醒來的時候,天花板似乎在轉圈圈,昏昏沉沉,暈暈眩眩,守在她身邊的人是蔡茵唯,她有些糊塗,蔡茵唯眼眶紅紅,沙啞著嗓子道:“你醒了,有沒有好點兒?”


    孫回眨了眨眼,沒有吭聲,蔡茵唯勉強笑道:“要不你再睡一會兒,嬌嬌在外麵給他們幫忙,對了,何洲剛剛才走,他都已經站不住了,被醫生強行拉去做檢查了!”


    孫回終於有些清醒,張了張嘴,問道:“曉薇……”


    剛念出這兩個字,便見蔡茵唯的眼中突然溢出了淚水,遲遲盤旋不下,她仰起頭吸了吸鼻子,才看向孫回:“她爸媽還在趕來的路上,何洲的朋友在處理了,外麵警察也來了,回回你別哭,別再哭了!”


    孫回沒有覺得自己在哭,隻是眼角濕濕的,有什麽東西慢慢滑了下來,滲進了耳朵,眼前模模糊糊。


    警察上門,譚東年在外主持。


    他的手機已響了好幾次,都被他摁斷了,剛跟民警說到尾聲,便見江兵從前方走來,他頓了頓,最後道:“就是這樣,我趕到的時候,肇事車子已經不見了。”


    民警奇怪道:“那一帶向來住外地人,地方又這麽偏僻,你們怎麽會往那裏跑?”


    譚東年回答:“我朋友跟他女朋友吵架,情侶鬧矛盾,誰知道兩個女生怎麽跑到那鄉下地方去了!”


    錄完口供,譚東年讓何洲的手下送民警離開,這才轉頭看向江兵:“來了?”


    “你不接老板的電話!”江兵道。


    “你看見了,剛才一直在錄口供,什麽事?”


    “老板讓你馬上去見他!”


    譚東年交代幾句,理了理衣服便要走,見江兵一直望向病房,他嗤笑:“怎麽,你想呆這兒?”


    江兵動作一滯,隨即邁步跟了上去。


    譚東年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從他應下何洲的請求開始。


    今天這場對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何洲與孫回隻是夾在當中的贈品,譚東年太清楚這一點。


    何洲對他說:“我想起回回還在念大一的時候,有一次幾個混混拉了我進巷子,打得正凶,突然就聽見了警笛聲,後來才知道是回回手機裏的錄音,她專門拿來唬人的!”


    何洲點到即止,譚東年心領神會,也清楚何洲是在利用他,他隻是一個擋箭牌,擋在何洲麵前,承受他父親的怒火。


    果然,一進書房,迎麵便是一個硯台,譚東年不躲不閃,下巴上遭了一記重擊,硯台滾落在地,譚老指著他,怒氣衝衝:“好啊,你好啊,真是我的好兒子,居然裝警察,哈哈哈哈,我養了一群廢物,你一個人就能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譚老怒火攻心,氣得麵紅耳赤,咳嗽不止。


    早晨的火拚兩敗俱傷,梅亭山沒有得逞,他也沒有得逞,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圓點,反而還鬧出了人命,動靜鬧得這樣大,勢必會引來有心人的注意,而他有一段視頻又如何,沒有拍到任何要害的視頻,隻能拿來做做幌子,他不得不佩服何洲當初的謹慎,以及現在的狡詐,而他偏偏還有一個處處與他對著幹的兒子,譚老氣得站不住,扶著桌子道:“我已經是半隻腳要踩進棺材的人,你以為我做這麽多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我打下的江山將來不都是你的!”


    譚東年麵無表情:“我大二的時候已經自主創業,現在公司品牌早就已經打響,我賺的錢足夠我吃喝一輩子,不需要其他的!”


    “所以你要逼死你的親生父親,讓我餘下幾年在監獄裏度過,是不是!”


    譚東年望向他,“不,我在盡可能的,讓你不再越陷越深!”走私、軍火、殺人,他不想讓自己的父親,連進鐵窗的資格都沒有!


    醫院裏,何洲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醫生建議他去拍幾個片子:“這麽多淤青,還是仔細一點兒好,別舍不得幾個錢!”


    何洲搖了一下頭,皺著眉,穿上李偉鵬遞來的外套,問他:“回回呢?”


    李偉鵬道:“已經醒了,她同學一直陪著她,另一個女同學去接符曉薇的爸媽了。”


    何洲頓了頓,慢慢起身走出診室,邊走邊問:“九江倉庫收拾的怎麽樣了?”


    “早就讓兄弟清理了,兩間呆過人的倉庫,還有彈殼,基本上都弄幹淨了,一整天都在下雨,路上的痕跡很容易清理,怕就怕那些槍子兒,太亂了,萬一落下什麽就遭了。”李偉鵬一件一件交代,“還有,車禍地點改成了那一帶的一條路,沒說倉庫,反正那裏沒攝像頭,附近也沒人,還是幸虧下大雨,什麽都好辦!”


    雨勢似乎越來越大,病房裏的電視機上正在直播新聞,南江城幾處地方積水,交通堵塞,路邊的廣告牌還掉了下來,短短一個上午,數起意外發生,而這起“交通意外”,何其微不足道。


    李偉鵬繼續說:“譚老的好幾個手下都受傷了,送去了徐醫生那裏,之前被抓的十個保鏢也從倉庫裏救出來了,被人一直喂安眠藥,跟死了似的,另外梅總他們已經跑了,好幾個人被吳文達抓了回去,就是沒抓到梅總!”


    走到病房門口,何洲抬了一下手,李偉鵬立刻噤了聲。


    病房內的蔡茵唯在小聲說話:“你眼睛都腫了,睡覺好不好?閉上眼睛睡一覺,什麽也別去想!”聽見動靜,蔡茵唯轉頭一看,正見何洲走到病床邊,徑自看向孫回。


    孫回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淚水斷了線,她似乎沒在哭,兩眼無神,表情也並不哀傷,可偏偏有水不斷從她的眼裏流下來。


    蔡茵唯解釋:“她的喉嚨不好了,嘴巴也有傷口,醫生說她最近隻能喝粥,要少說話!”


    何洲彎下腰,貼了貼她的臉,感覺臉上涼颼颼的,那是孫回的眼淚。他也不說話,隻把頭與孫回靠在一起,這個姿勢很累人,他身上都是傷,隻一會兒便痛得麻木了,何洲毫不在意,大掌探進了被子裏,牢牢抓住孫回的小手。


    不知過了多久,孫回終於動了動,眼珠子轉向何洲,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摸向何洲的臉,這張臉已看不清五官,孫回隻能看見青青紫紫的顏色,倒在血泊中的符曉薇,是紅色的!


    孫回病倒了,天黑時發起了高燒,她聽見病房外有源源不斷的哭聲,符曉薇的父母就在那裏,她很想起床去見他們,但她的意識模模糊糊,根本睜不開眼睛,哭聲如此悲慟,她似乎已血肉模糊。


    何洲躺在她身邊,不問外頭的情況,隻自顧自地照看孫回,他一夜未眠,替孫回擦汗,喂孫回喝水,小聲在她的耳邊說話,他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何洲含去孫回眼角的淚水,閉著眼睛,埋在她的頸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孫回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夢境光怪陸離,她一會兒回到了無憂無慮的高中,一會兒高考結束,她得到了姐夫獎勵的三萬元,樂得合不攏嘴,她認識了三個好姐妹,謝嬌嬌活潑,蔡茵唯是學霸,符曉薇又酷又拽,神出鬼沒。


    後來她滿身傷痕被趕出家門,她一邊哭一邊跟何洲撒嬌,轉眼符曉薇問她:“周峰是誰?”


    孫回著急解釋,可突然間一陣雲霧,符曉薇消失的無影無蹤。


    等她醒來,符曉薇已經不見,她的父母將她帶回了家鄉。


    孫回再一次慟哭,這回她壓抑著哭聲,抱住膝蓋埋著頭,眼淚簌簌往下掉,無數針尖刺向她的身體,她感覺到符曉薇的觸碰,在那個陰沉的雨天,她的手如此冰涼,用力推向孫回的肩膀。


    孫回小聲叫著符曉薇的名字,一聲一聲如此淒涼。


    何洲打開燈,他們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公寓,可臥室裏再也沒有孫回的笑聲。


    他抱住孫回,孫回叫符曉薇的名字,他便叫孫回的名字,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覺得痛得無法呼吸,他聽見孫回小聲哭泣:“你們都是騙子……騙子……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牽連曉薇,那些警車呢,那些警察呢!”孫回猛地抬頭,用力推開何洲,臉上淚痕滿滿,眼神卻利如刀刃,“走私還是報仇?你們在走私,你們有槍,你們在殺人,你們還演戲,你們沒一個好人,混蛋,混蛋!”


    孫回突然使勁全身力氣,推開何洲跑了出去,何洲心頭一緊,立刻追上前,一把抱住孫回,將不斷掙紮哭鬧的孫回抱回了床上。


    孫回醒來了,她想起了一切,想起她被抓的原因,猜到了符曉薇被抓的可能,她還想到之前種種,何洲不讓她去通知符曉薇,符曉薇約她出去見麵。


    孫回從來都不傻,她隻是一直不聞不問不想,她要做何洲喜歡的女孩兒,可一場大雨,終於將何洲喜歡的女孩兒衝沒了。


    孫回不再與何洲說話,她將自己關在臥室裏,也不接同學朋友的電話。高燒已經褪去,咳嗽鼻涕卻不止,她偶爾缺紙巾,打開房門出去取,總能見到何洲坐在沙發上抽煙,一見她出來,立刻就將煙掐滅了。孫回被煙味嗆到,咳得愈發厲害,何洲急得要帶她去看醫生,孫回卻不理他,取了紙巾再次關上房門。


    她的喉嚨仍舊沙啞,嘴唇和舌頭上的傷口還沒恢複,孫回從來沒有病得這麽厲害,短短一周便瘦了一圈,眼睛愈發顯大,卻如此暗淡無光,何洲怔怔地站在臥室門口,捏著門把的手不停顫抖。


    這間公寓,從前充滿歡聲笑語,何洲在這裏擁有了孫回,這個小太陽一般的姑娘永遠都散發著熱熱的光源,他在嚴寒中看見生機,他從黑暗裏掙紮著走向光明,可如今,孫回要將一切都剝奪回去,隻因他的欺騙,他對符曉薇的無動於衷。


    何洲覺得,再多一刻,他就要瘋了。


    他終於先孫回一步走出了公寓,十月中旬的夜晚原來這般寒冷,空氣越來越稀薄,他一路上都在大口喘氣,車子失控疾馳,駛達網吧一條街的公司,他鐵青著臉衝了進去,將自己關在了漆黑一片的辦公室內。


    一小時後,沈潔接到電話匆匆趕到,站在辦公室內略顯不安。


    辦公室裏隻點了一盞台燈,光線昏暗,映在何洲的臉上,添了幾分詭異和陰森。


    何洲慢條斯理道:“你學武術十幾年,還學過偵查?”


    沈潔一愣,聽何洲道:“孫回被周峰帶走那次,你最先發現車轍,也立刻判斷出了方向!”


    沈潔當時並未開口,隻是順著判斷轉移了視線,她不知道有什麽不對,卻聽何洲道:“幾個人會看這種東西,我當初根本沒有馬上看明白,我是根據你的表情,才得出的結論,所以——”一份牛皮袋拋到了沈潔麵前,何洲說道,“市公安局,沈捷?”


    沈捷呼吸一滯,不自覺的緊繃了神經。


    何洲道:“剛出警校,確實不太好查,我也是費了大力氣才查到,你跟著我這兩個月,一直沒查到東西,不如我幫幫你——”他指了指牛皮袋說,“有一份視頻,關於海山堆場的,你帶回去,我另要求!”


    沈捷懵懵地拿起牛皮袋,立刻打開看了一眼,裏麵有一疊a4紙和一個mp4,她抽出一張a4紙,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海山集團”四個大字,沈捷不敢置信:“你……為什麽?”


    台燈的光線弱,照不清何洲的表情,隻聽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我說了,我什麽都不要了,交給他們!”


    那天何洲看到梅瑾安發來的照片,對著沈捷自言自語,他什麽都不要了,交給他們,這個他們,不是梅亭山,也不是譚老,而是沈捷背後的那群人!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我累得像頭牛啊,我才是牛啊啊啊啊!!!


    本牛仙掐指一算,周五必定是完結不了了~~~~(>_<)~~~~ 嗷嗷本來想多碼一點的看來時間不夠啊,我好困好累,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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