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麽開口,因為我開不了口。我想要問他火是不是他放的,為什麽要放火,他是否認識他。可是我不會說,我說不出口。


    我和他兩兩相望,誰都沒有說話。


    “叮噹”一聲清脆的聲響,我低頭,發現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簫掉落在地,碧綠的簫身透著螢光,想起唯一可以幫我發聲的辦法。


    拿起簫,湊到嘴邊,我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明白我的簫聲,可是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辦法。我不能為那個人吹簫,但是我希望認識他的人可以聽到,告訴他,我在找他。


    我緊緊地看著那人的唇,終於那雙唇動了一下,他說:“聲聲思。”


    我點了點頭,隨即微笑,伸出手,掌心上是八年前他留給我的玉佩,有花無字的玉佩。


    “回聲。”


    我愣了一下,有些吃驚,我沒有想到對方會知道我的名字,有一瞬間我以為他就是他。


    “商!玥,我的名字。”


    第三章 水中花


    上弦月?


    他走進,在我的掌心處寫道,商人的商,火宣!,王月玥。


    我訝異他指尖的冰冷,竟比我手中的溫度還要低上幾分,那種刺痛人的冰冷。


    我抬眼,對上他的,那是怎麽的一雙眼,很柔和,如一汪幽潭,很深,卻能見底,潭底是一抹看得見的冰藍。


    在那一刻我知道他並不是我想找的人,因為我心底的那個人有著一雙溫暖的手和清澈見底的眼睛。


    商!玥是個寡言之人,有時一天說不到一句話,我很慶幸這點,畢竟我是個不能言語之人。商!玥沒有告訴我他是誰,也沒有告訴我記憶中的那個人在哪裏,他認不認識他。他隻說我要見的人我找不到。


    又是一個說我找不到的人,一個是老頭,一個是第一次見麵的他。我不懂為什麽他們就這麽地肯定我找不到。為什麽?我一次一次在他的掌心裏寫著這個問題,我得到的永遠都是沈默。我無奈,他和我一樣,不願說的事絕不會說。


    沒有任何約定,卻有著一種默契,我和他一起上路,他趕的很急,似是在躲什麽人,常常是到必不得已的時候才停下歇息。


    這一天也是,直到店家差不多要打烊了,我們進去住店休息,掌櫃的一臉不高興,也難怪看他哈欠連連的樣子,想是準備歇息了。


    我沒有看見他說什麽,商!玥擋在我的麵前,遮住了我的視線。過了一會兒,再次看到掌櫃的時候,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我瞥他桌上一眼,那裏放著一錠銀子,少說也有個十兩,我皺了一下眉,對於商!玥的行為有些不滿,不是心疼那些銀子,隻是看不慣。


    客棧隻剩下了一間房,看著那張小小的床,我有些無奈,不知該不該向掌櫃的再要床被褥。


    商!玥似乎並不在意,他向外張望了一會兒,便關上了窗。這倒讓我顯得有些無措,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和他睡一張床嗎?想到這我不禁紅了臉,從小到大我除了他,就沒有和人同床過。想到這不禁一陣苦澀,小時候生病他總是抱著我哄我入睡,不知道往後還會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溫柔地哄我入睡。


    商!玥看了我一眼,眼底盪開一圈漣漪,他在笑,我吃驚地看著他的笑顏,很淡很淡的一個微笑,淡的讓人覺察不到他在微笑。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在笑,因為我看見他眼底的那層冰在那一瞬間融化成水。


    我側身躺在商!玥的身邊,臨睡前,他堅持要我睡在裏邊,我不懂,他說這樣比較好。


    我的體溫偏低,相對的我也很怕冷,小時候每到入秋,他常常會抱著我入睡,幫我把被子捂暖,然後離開。我看著黑夜裏商!玥朦朧的背影,不自覺將他和他身影合在了一起,卻在伸手的那一刻猛然驚醒,記憶裏的身影那麽真實,可是眼前的人卻不是他。


    昏昏沈沈地睡了下去,醒來時看見商!玥,以及他眼裏化不去的憂傷,一點一滴濃濃地刻在眼底。我起身,發現那憂傷是給我的,我愣住,回身看去,枕上一灘幹涸的水印,突然明白他的憂傷為何而來。我對他笑了笑,感激他的那一份憂傷,和他一樣的為我露的片刻憂傷。


    出了客棧,商!玥帶著我來到了碼頭,他說陸路不安全,走水路比較快一點。我點了點頭,其實水路也好陸路也好,對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隻想找到記憶中的人。


    船家是個六十開外的老人家,身子看著甚是硬朗,臉上淨是健康的紅潤。老人家搖得不快,船後的水紋一圈一圈蕩漾開來。我坐在船尾,看著遠處的景象漸漸變小,慢慢消失在天與地的盡頭。商!玥站在船頭,負手而立,衣衫連袂。


    我曾經坐過船,唯一一次走水路,準確地說那是竹筏,他撐篙我坐筏。他站在竹筏上笑著看我摸東摸西,笑我為那沒上腳背的水驚慌。青山綠水間,他一身白衣似仙人般的恬靜,而我則是打破寧靜的火種。


    他總愛給我穿紅衣,指著路邊的福娃給我看,意思是穿紅衣的我像個福娃。


    忍不住發笑,水中的倒影分明映著個一身白色的少年,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髮帶,還有略顯蒼白的臉。紅色,那隻是回憶的顏色,或者說分別之後我隻穿白色。老頭說我穿淡色像娘們,深色人太蒼白,唯有白色才不顯突兀。


    清風徐徐,小船悠悠,水波不興,一切籠在晨霧裏,朦朧好似一場夢境。


    小船一晃一晃,晃出身上的點點倦意,我半眯起眼,昏昏欲睡。突然的,小船一陣劇烈的晃動。我沒有理會,隻當是船家的不小心。晃了很久,總不見有穩當的時候,我轉過身,卻迎上一柄亮晃晃的劍,吃了一驚,手下卻不含糊,一個鳳點頭避開那柄劍,再抬頭時,手中已多了那管玉簫。


    對方的功夫並不弱,我在山上住了八年,雖然和老頭學藝,卻從沒有過實戰經驗,即使和老頭對戰,那也是點到為止。現在的人步步緊逼,招招索命,應對不免有些吃力,一個不留神,劍鋒貼著脖頸而過,頓時一身冷汗。


    回過神,看了下船頭,不出意外的,船家已經漂浮在湖麵上,心頭一緊。下手不免略狠點,再抬眼看去,商!玥一人對付三個人,似乎還綽綽有餘,心裏仍是免不了一陣緊張,擔憂間遇上他的眼波,依然是澄淨淡然,仿佛眼前發生的是與他無關。


    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麵前,身體率先做出了反應,匆忙間右手擋了一下,劍身穿掌而過,痛,還是第一次感到這麽的痛,鮮血順著手掌滑落。又是一陣劇痛,一陣暈眩,觸手的卻是刺骨的冰涼。


    恍惚間似乎看見商!玥憂傷的眼睛,嘴唇翕動,似乎說的是回聲……


    我好像落水了,鼻子裏,嘴裏進入得似乎都是冰冷的湖水,我睜著眼,水底的景象很美,一片波光粼粼,金色光芒隨著水波一層一層漾開,我知道霧散了,太陽出來了……


    第四章 夢中思病中情


    鼻尖充斥著中藥苦澀的香味,試著抬了一下手,手上傳來一陣刺痛,一雙冰冷的手按住我的。我似乎作了一個夢,夢裏我又回到了八年前,夢裏我還是那個病弱的孩童,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夢裏他還留在那間竹屋裏,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對我講著古老的傳說,即使我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清苦的藥香和著他的笑顏,蘊滿了整個屋子,印成夢境中我最深的影像。


    有時我真的希望有那麽一劑藥可以讓我聽得見,說得出,那麽我就可以和其他孩子,坐在床沿上,盪著雙腳,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傾聽他的每一句話,看他笑著一一回答那些摸不著邊際的幼稚童言,就像真正的父親和兒子一樣。


    他做了,笑著說著他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從他的父親那裏聽來的故事,輕聲哄我喝下苦澀的藥汁,會在我皺眉的時候遞上一塊蜜糖,摸著我的額頭嘆息為了我怎麽也退不下去的高燒,緊緊地抱著我入睡隻是怕我晚上口渴沒人照應。


    他做了一切父親該做的,像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做了一切他該做的。


    可是我們仍不是真正的父子。


    因為我聽不見。


    因為我的聽不見,所以我不能開口說話。


    因為我不能開口說話,所以我無法開口叫他一聲爹。


    是在夢醒後睡醒了,還是在睡醒後夢醒了,我實在分不清,睜眼後的陌生感,讓我混沌的神誌一陣清明,卻又在瞬間感受到了壓頂的沈鈍。


    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爐子裏的火已經滅了,一個煎藥壺放在上麵,蘊出一灘熱氣,顯出一份孤寂的清冷。


    很冷,冷讓這間小屋變得很空曠,很安靜。


    屋門被打開了,隻是打開,沒有“哢嚓”的開門聲,也沒有“嗒嗒”的腳步聲,什麽也沒有,隻有門開。


    我活在一個無聲的世界,十六年,也許以後會是十八年,二十年,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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