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星澈終於想起來,自己根本不是人。


    這句話不是罵自己。


    他真的不是人。


    本體是一株生在遙遠山穹之巔的樹。


    經風雨百年,生出靈識化身,卻被天雷劈得奄奄一息。


    一位樵夫好巧不巧誤入山巔,見到被雷劈過的樹木,於心不忍將一瓢靈泉水當成普通的水澆灌在樹下,間接救了元星澈的命。


    為了報恩,元星澈活下來之後重新化形,悄悄找到樵夫家。


    樵夫家有一個兒子,三四歲樣子,生得濃眉大眼,十分可愛。


    出門看見流落到自家門口的小男孩,善良的樵夫把他撿了回去。


    從此,樵夫有了兩個兒子,小男孩也有了兄長。


    後來的一日,妖物作亂,害了樵夫還想加害元星澈和陸沉星。


    隻能化形沒有其他本事的元星澈為保護弟弟,毅然決然引開妖物,在梨樹林再次遭遇雷劫。


    涅盤結丹的同時,也失去了原來的記憶。


    想起前塵往事,元星澈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他這輩子,算是和天雷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一次,不是時荔要他離開,而是他必須離開。


    趕在所有人之前,找尋到陸沉星,把他救回來。


    元星澈緩緩摘下麵具,露出皎潔如月麵容,看似雲淡風輕,然而垂在身側的手已經緊緊捏在一起。


    天道不眷,他想要的,從未得到過。


    曾經隻想當好樵夫的兒子,護著樵夫和弟弟一生平安喜樂,結果下場慘淡。


    後來被青陽宗誆騙,想好好報答師門和師尊,結果落得身毀名汙。


    現在,他隻想安安靜靜待在時荔身邊看著她,卻也不行。


    元星澈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存於天地間,就該在化身時直接被天雷劈散,也省了在這世間走一遭。


    草木化生的生靈,本就是至善至柔,即使經曆如此,元星澈心中也沒有生過半點戾氣。


    隻是充滿了深深的無力和自厭。


    像深夜溺水的人,放棄所有掙紮,任由黑暗和冰冷的水將自己無聲吞沒。


    咚!咚!咚!


    稍顯急促的敲門聲,忽然把元星澈從封閉的神識中拉了出來,熟悉的清淡香氣讓他一瞬間猜出門外是誰。


    時荔怎麽會忽然來敲門?


    元星澈愣愣地看著房門,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在自己最慘淡的時候出現。


    “無名!你在不在?開門開門!”


    等不到他的回應,門外的少女清朗的聲音傳了進來,像一陣風,輕輕巧巧吹散所有陰霾。


    元星澈張了張嘴,有些慌張地把麵具扣回臉上,急急忙忙把門打開。


    “這麽慢?”時荔皺眉看著他。


    元星澈張嘴想解釋,卻被一把拉住了袖子。


    “我忽然覺得不該繼續休息了,要速戰速決,走吧,找魘去!”時荔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拉著他直接往外走。


    這個忽如其來的決定,直接打亂了元星澈的計劃。


    他沒辦法當著時荔的麵離開。


    做不到讓她難過的事情。


    落後一步看著少女的背影,甚至有一絲懷疑,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可是,怎麽可能呢?


    事實上,絕不可能的事情,卻越容易是真相。


    時荔本來好好在房間裏閉目休息,忽然心髒一悸,一股深切到幾乎要溺斃的悲傷籠罩而來,讓她喘不過氣。


    這種感覺很不好。


    所以她立刻決定,到隔壁找無名。


    無名開門的一刹那,時荔果然在他身上察覺到尚未收斂的哀哀暮氣。


    不知道發生什麽的無力,和莫名的慌張讓時荔把症結都歸到了逃竄到不知何處的魘身上。


    隻想把它抓住,狠狠蹂躪一遍,再關進鎖心塔永世不得出!


    赤玲瓏指引,魘躲藏的地方距離此地不遠,腳程快一點兒的話,不等天亮就能找到。


    這次絕對不會再讓它跑了。


    不知道真相的時荔,一身殺氣騰騰。


    二人離開驛館時,沒有刻意隱藏行跡,行蹤被一直暗暗留心的君北煜發覺,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靈劍兩次造反,都有時荔在場,這不像是巧合。


    君北煜耿耿於懷,如今看見兩人趁夜離開,不免有些懷疑他們要做什麽,如果能抓到把柄……


    他不經意握住靈劍的劍柄,猝不及防又被靈劍震開,手背上的傷口撕裂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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