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走到銅鏡前，偏著頭看了看，隨後笑吟吟地問身後的丫鬟：“好看嗎。”　　小丫鬟被他盯得小臉通紅。　　“好看啊，真是太好看了，墨公子是天上的人兒，男裝女裝都好看極了。”　　確實是好看的。　　雖然五官依舊能看出男子的輪廓來，可是那顏值也不是庸脂俗粉能比的。　　他坐在桌前，沒讓丫鬟動他的妝發。　　“等喻蘭回來再讓他看幾眼。”　　棠離也盯著瞧，他這輩子大概都看不到這樣的墨臨，此時多看幾眼才不會虧。　　“好看嗎。”　　耳旁響起一道聲音，幽幽涼涼的。　　棠離脖子一涼，嗬嗬一笑。　　“還是你最好看。”　　墨臨臉色鐵青，黑得跟他的衣服幾乎要融為一體了。　　棠離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不讓自己看。　　這隻鹿用他的名字和他的臉，頭戴鳳冠身披霞帔嫁人，這擱誰身上誰不氣？　　“阿墨。”　　喻蘭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他喝了點酒，醉醺醺的，拉開門後就撞進了一人懷中。　　“才來，我都餓死了。”　　“啊，我先叫廚娘幫你做點吃的？”　　“算了，氣都氣飽了。”　　他轉過身去，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坐在床上。　　棠離看了看他，又看向墨臨。　　“其實可以多一點表情，才不浪費這美貌。”　　墨臨眼睛斜了他一眼，再涼涼地挪開。　　裏麵的劇情迅速發展。　　一身大紅色喜服的墨公子好像不在想這個重要時刻再用墨臨的臉，他變換出了自己本來的麵目，一張不那麽驚豔的臉，頂著一雙毛茸茸的鹿耳。　　“這樣也好看嗎。”　　喻蘭可能是喝多了，又或者是本來就不介意，手對著他比劃，兩手掐出西瓜那麽大一個圓。　　“這樣都好看。”　　“你閉嘴。”　　他們在床上嬉笑打罵，滾著滾著，劇情開始變得少兒不宜。　　棠離及時地挪開視線，在門前坐下來。　　裏麵是紅賬喜燭熱被窩，外頭黑夜涼月冷地板。　　他捧著臉。　　嗯……喻大人看著身體虛，還挺會折騰。　　墨臨原本停在門口，而後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樣的興路曆程，走到棠離身邊，也席地坐了下來。　　裏麵沒了什麽聲音，應該是個既溫暖的夜晚。　　但外麵月色越來越涼，一轉眼又過去了幾個春夏秋冬。　　他們在花園的石桌上下棋，墨公子頑皮好動，春天上樹摘桃，夏天要去河裏打滾，秋天扛了幾顆楓樹回來，非要種在院子裏，冬天……冬天他很怕冷，最喜歡拽著喻蘭大人在床上打架。　　棠離像在看一出有趣的長篇電視劇，偶爾也會笑出聲。　　他特別在意墨臨的反應，卻見到他臉上始終不見笑容，隻是越看越覺得……累。　　他也漸漸地笑不出來了。第45章 秋冬　　棠離以為他們的一生應該就是這樣過完了, 直到那個夜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地路過了，床上熟睡的人被吵醒, 氣得朝門口丟了個枕頭。　　“吵死了。”　　“別氣。”　　喻蘭從被窩裏出來，撿起地上的枕頭，想重新回到他身邊，但是這次, 就這麽短的距離，他竟然沒有……走過去。　　“老爺！老爺！不好了！”　　是那個跟了他們多年的丫鬟。　　丫鬟應該是有急事來找他，可是看了眼他身後的床，忍了一下，請喻蘭到外麵來說。　　“我去處理一下。”　　“去去去，煩死了。”　　類似的事應該發生過很多次, 所以床上的人隻是罵了一聲, 然後繼續睡覺。　　喻蘭被丫鬟帶走, 還有管家。　　“老爺, 大事不好了，城西著火了！”　　喻蘭已經經曆過不少事，聽至此, 也並沒有太著急，不慌不忙地安排著事宜。　　此時管家小心翼翼地提到：“火勢已經勢不可擋, 恐怕是人力能抵擋的, 要不要叫‘夫人’……”　　“夫人年中治水受的傷還沒好，怎麽能又叫他出力。”　　棠離才聽明白，喻蘭這一路平步青雲的官途，都是那隻鹿鋪出來的。　　他問墨臨。　　“這妖很強嗎。”　　墨臨搖了搖頭。　　“他做這些，是抱著要跟喻蘭同生共死的目的。”　　幾十年的時間而已, 他耗盡了自己的妖力，想的就是等他壽終正寢的時候自己也跟著去了。　　可惜，就這一點願望也沒有視線。　　喻蘭去了火災現場，卻被困住了，險些沒有出來。　　隨後趕來的鹿隻來得及將他救出來，忘記了用凡人能接受的方式。　　“還好嗎。”　　喻蘭傷得很重，他看見他滴血的鹿耳，和被燒壞的衣角。匆匆一瞥四周，被拯救的人的眼中沒有感激，他們隻覺得恐懼……　　“快逃。”　　“快逃！”　　“我、我帶你一起走！”　　不可能了。　　他受傷的四肢連自己的身體都撐不住，怎麽撐得住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　　最外麵是火，而他們卻被激動的人群團團圍住。　　喻蘭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他隻讓它趕緊跑，繼續留下來，隻會讓這些人扒皮抽筋，他們不會記得誰曾救他們於水火，隻記得鹿身百寶。　　它沒舍得走，他蜷縮在它懷裏，它想，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可是誰舍得讓它死呢。　　他們要它活著。　　要喝它的血，要它能活著源源不斷的流血。　　場景又一轉。　　這條繁華的長街見證喻蘭進京趕考，加官進爵，成家立業，現在又見證他落寞潦倒。　　兩個囚籠分別困著他和鹿。　　玄鐵的鐐銬纏著鹿的四肢，他的鹿角已經不在了，一身的血汙。　　棠離依舊在人群中。　　他聽有人義憤填膺，罵他與藥物勾結。　　也有人痛哭流涕，一個好官沒了，真正受難的是誰呢。　　也有小孩天真的問。　　“大人的妻子是妖怪，那他是壞妖怪嗎。”　　棠離看見喻蘭的囚籠從他麵前經過，一兩米的距離，他手伸出來，再也摸不到他的鹿了。　　他視線因為血變得朦朧。　　隻覺得這世界荒唐又可笑。　　棠離看見了他身上的黑氣。　　看見他嘔出一口鮮血，看見那頭鹿發了瘋的掙紮。　　知道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