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盈又拿手撥了下掛下來的頭發,牙齒咬了咬嘴唇,她不說話,唐曜森也不逼她。


    “老彭說你壓力很大,最近去找了他好幾次,還要求增加會診次數?”


    鍾盈依舊不吱聲。


    唐曜森將旁邊電腦合上,他其實事務所那邊事情也挺多,本來晚上還有一個視頻溝通會,但見鍾盈找他找得急,白天的股東大會雖然他沒去,有些事也了解一些,知道鍾盈應該是被刁難了。


    畢竟夫妻一場,真到了這時候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來之前他也特意跟彭毅打了個電話,彭毅說鍾盈近期的病情波動得厲害,甚至比最初剛接觸她的時候還要嚴重。


    “…老彭說你晚上還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抗抑鬱的藥你也偷偷加大了劑量,到底怎麽回事?”


    鍾盈雙手抱住那杯熱水,手指在杯沿上摳得都發白了,卻始終未出一聲。


    唐曜森了解她的脾氣,即便以前沒得抑鬱症的時候也是一點就炸的,跋扈的大小姐心性很是明顯,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死咬住不吭聲。


    唐曜森覺得這裏麵肯定有問題。


    “是不是你媽病逝讓你過於傷心了?”


    鍾盈總算搖了下頭。


    “不是?”


    她頭埋得更低。


    “那是公司裏的事給你造成了太大的壓力?”


    鍾盈還是搖頭。


    唐曜森拿手蹭了下眉心,他耐心甚好,隻是覺得這麽反常的鍾盈讓他實在費解而已。


    按鍾盈的性格,權欲大,好勝心也強,之前可以為了得到晉升和認可而直接打掉兩個孩子,為人處事也算跋扈張揚,所以如果她當上董事會主席,絕對會大刀闊斧一往無前,絕對不會像最近這段時間似的毫無作為,最終被股東抓住把柄要逼她下台。


    “我聽說茭姨走後你在家休養了半個多月?”


    蔣玉茭去世之後鍾盈有陣子也沒去公司,之前唐曜森隻以為她是傷心過度,想在家調整一下情緒,但現在想想實在說不通。


    這不是鍾盈的風格,她是工作狂,當年打完胎在家躺了一天,隔夜就收拾行李去外地見客戶了,所以就憑她如此拚命十三郎的性格,不至於讓自己落到如此被動的局麵。


    “盈盈,如果你不跟我說實話,我也很難幫你。”唐曜森說。


    鍾盈幾乎快要將手裏的水杯捏碎,隔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眼圈微紅,腮幫子咬得生緊。


    “我媽…我媽走前跟我說,讓我小心舅舅那邊的人。”


    唐曜森愣了下,難不成老太太有預言的神力,知道自己一走娘家那邊的人就會聯合起來架空鍾盈?


    “茭姨為什麽會這麽說?”


    按理不應該啊,蔣玉茭生前跟她兩個哥哥都走得很近,特別是蔣玉甑,蔣玉茭對他一直很信任,家裏家外什麽事都會找他商量,而鍾盈當初剛進鍾氏的時候也是這個當舅舅的一路為她保駕護航,才能讓她在短短幾年之內就能夠在公司站穩腳跟。


    公司內外還一直有個說法,說鍾聿靠老子,鍾盈靠舅子,聽著好像鍾盈跟蔣玉伯更像一對父女。


    老太太這些年悉心跟娘家兩個兄長維係關係,費盡心思把蔣玉伯和蔣玉甑全家一個個全部弄進鍾氏,其目的也不過是為鍾盈鋪路,謀算著有朝一日老爺子走了,鍾盈可以一路扶搖直上,而蔣家那邊的人就是鍾盈的靠山。


    這是老太太布了幾十年的棋局,怎麽臨走之前又要讓鍾盈留心蔣家那邊的人?


    “我媽沒說具體原因,但她讓我務必小心,盡量不要跟舅舅那邊的人起衝突,不然我可能會有麻煩。”


    “麻煩?什麽麻煩?”唐曜森越聽越覺得這事玄乎,“難不成蔣家那邊的人還能吃了你?”


    鍾盈搖頭:“不清楚。”


    唐曜森又問:“這些話茭姨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鍾盈:“她第一次搶救出院的那天吧,在普濟寺。”


    唐曜森:“普濟寺?”


    鍾盈:“對,從醫院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去普濟寺看看我爸,我就陪她一起過去了,她獨自在偏殿裏呆了一會兒,出來之後就跟我說了這些話。”


    唐曜森:“你當時沒問她什麽原因?”


    鍾盈:“問了,但她不願意說。”


    唐曜森:“就讓你小新蔣家那邊的人?”


    鍾盈:“正確來說是我大舅舅和蔣縉。”


    唐曜森想了想,又問:“後來她還跟你提過這事沒有?”


    鍾盈:“沒有。”


    唐曜森:“一句都沒有?”


    鍾盈想了想:“出院的時候她的情況就不大好了,回家之後又停了抗癌藥,所以病情發展得很快,差不多也就小半個月吧,我媽已經不能下床。”


    鍾盈回憶老太太臨走前那段日子,整個人瘦得一塌糊塗,手臂伸出來隻剩骨頭連著皮,也基本不能進食了,可性子還是強得很。


    蔣玉茭停藥這事唐曜森也知道,誰都看得出她那時候已經一心求死。


    “臨走前她也沒跟你說什麽?”


    鍾盈拿手刮了下眼皮,搖頭:“沒有,她那時候已經講不出什麽話了,就跟我大概交代了一下名下還要那些財產。”


    唐曜森見她臉色發白,眼圈通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問:“遺產的事你還沒去辦?”


    鍾盈抽了桌上的紙巾擦了擦眼睛,“還沒時間,或者說還沒心情。”


    先是老爺子走,沒隔多久老太太又走了,親人相繼離世,對鍾盈來說確實打擊過大,她暫時不想去辦遺產繼承的手續也正常。


    唐曜森安慰式地拍了下鍾盈的手,“好了,茭姨既然讓你小心蔣玉伯,肯定有她的道理,更何況現在形勢也很明朗了,先是鍾聿,再是你,蔣家那邊就是想在董事會裏架空你們姐弟倆。”


    鍾盈覺得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唐曜森苦笑,“蔣玉伯野心一直很大,這些年若不是老爺子在上麵壓著,他恐怕早就動手了。”


    “可現在未免翻臉也翻得太快了一點。”


    蔣玉茭剛走,屍骨未寒呢,蔣家那邊就已經開始急著籌劃要把鍾盈趕下台。


    唐曜森又笑了笑,“吃相是有點難看,但時機抓得剛剛好。”


    鍾盈:“我現在甚至懷疑抑鬱症的事他們也已經一早就知道。”


    唐曜森冷哼:“你不必懷疑,事實就是這樣,包括後麵的媒體炒作,他們一早就挖好了坑給你跳。”


    鍾盈手指蜷起來握成拳頭。


    她也不傻,從抑鬱症的病曆突然被曝光開始她就開始懷疑了,此後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鍾盈: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從主席的位置上下來。”


    唐曜森搖頭:“這事不是你說了算,對方現在咬住你抑鬱症的事不放。”


    鍾盈:“可我已經在配合治療了,再說之前我也是這情況,並沒影響工作啊!”


    唐曜森:“影不影響也不是你一個人決定的,事實就是最近幾個月鍾氏的財報數據真的不好看,這些都關係到那些股東的切身利益,他們不可能聽你這些解釋,更何況之前董事會推你當主席的時候有部分股東並不同意。”


    他們覺得鍾盈年紀尚輕,資曆不夠,又是一個女人,一群平均年齡都要七十的老匹夫,怎麽放心把公司跟利益交給一個四十還不到的女人身上?


    “之所以之前蔣玉伯要力保你當上董事會主席,一是不想讓自己的獠牙露得這麽早,二來大概是覺得你當這個主席他們後麵才更容易下手。”


    鍾盈目色發寒,“我不會讓他們得逞!”


    “可你無能為力。”唐曜森幫鍾盈分析目前的形勢,“從客觀來說你確實患有抑鬱症,即便蔣玉伯不拿這事做文章,你也並不適合當這個主席,從主觀而言……”唐曜森頓了下。


    鍾盈:“你想說什麽就直說。”


    唐曜森歎口氣,“從主觀而言你其實也不應該再繼續做下去,老彭說你病情一直反反複複,這種高壓的環境隻會讓你的抑鬱症更嚴重,所以倒不如暫時放手。”


    鍾盈神色頓了下,隔了一會兒問:“你的意思是讓我退下來?”


    唐曜森:“我隻是給你提點建議,具體還需要你自己作決定,但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不當這個主席,公司大部分股份也在鍾聿手裏,公司也不可能真的落到蔣家手裏。”


    鍾盈感覺後腰一軟,捧著杯子一下靠倒在沙發椅上,突然覺得唐曜森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讓我再考慮考慮。”


    ……


    陸青九點左右落地b市機場,從機場直接去了鍾聿下榻的酒店,鍾聿那邊跟章禮的飯局也剛剛結束,他沒精力再約其他地方,直接把陸青叫到了自己房間。


    陸青把下午臨時股東大會的經過跟鍾聿又複述了一遍,包括中途故意打斷鍾盈的事,鍾聿聽完不覺發笑。


    “你腦子倒是轉得快。”


    陸青推了下眼鏡,“不是,碰倒茶杯這點子是太太給我出的。“


    鍾聿:“梁楨?”


    陸青:“對,大概也是看出蔣總那邊的人故意想要刺激鍾小姐,所以太太才會讓我故意碰倒茶杯打斷會議。”


    鍾聿楞了下,繼而苦笑:“她很聰明。”


    陸青:“您說太太嗎?反應確實很快,當時我都沒想到這麽遠。”


    鍾聿:“相反鍾盈就太傻了點,就她現在這情況純粹隻能被人牽著鼻子走,老太太大概不會想到自己棺材板剛蓋上蔣家那邊的人就會翻臉,連給她站穩腳跟的餘地都不留。”


    先是他,隨之一點緩衝時間都沒有,直接揭了鍾盈的老底,說到底鍾盈也是蔣家的親生外甥女,這麽多年一直被蔣家捧過頭頂的,可利益麵前也是說踩就能踩,而且還是利用她的抑鬱症大作文章。


    要知道雖然近幾年大眾對“抑鬱症”已經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可在大部分人心中還是將之與“神經病”擺到一起的,就鍾盈這個脾氣,即便以後病情痊愈了,她大概也要被人指指點點詬病一輩子。


    對她來說,終究是太殘忍了點。


    “鍾小姐當時臉色都變了,手一直在抖,要不是太太讓我撞倒杯子可能在會上就能直接翻臉。”


    鍾聿冷笑一聲,“依她的脾氣還真做得出來。”更何況她現在還有病,情緒不受控製,失控也很正常,不過鍾聿並不同情。


    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陸青見老板臉色發沉,手指捏成拳頭,也不敢多插嘴。


    隔了大概半分鍾,鍾聿抬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董事會安排在什麽時候?”


    “下個月中吧。”


    鍾聿算了算時間,挺好,他應該趕得上。


    陸青跟他談完,回了自己的房間,不出五分鍾,葉千橙過來敲門,她一身大紅色睡袍,光著腿披著頭發,幽靈似地飄進了鍾聿的客廳。


    “跟你的助理談完了?”


    鍾聿答非所問,“律師那邊怎麽說?”


    “都聯係好了,明天你們先見一麵再說。”


    “選個隱蔽點的地址。”


    “知道!”


    “跟律師見過之後就飛米國。”


    “又去啊?這次我能不能不去?”葉千橙實在不想再來回坐將近三十個小時的長途飛機,但鍾聿肯定不會同意,他需要葉千橙給他打掩護,不然近期頻繁往返米國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這次我們去x港轉機,順路去辦點事,可能需要住一晚。”


    “……”


    葉千橙拿抱枕捂在頭上,覺得事情沒完沒了,自己肯定是上了賊船,她一臉不爽地歎了一聲,“煩死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些破事?”


    鍾聿隨手扔了另一隻抱枕過去,“快了,爭取董事會之前有個了斷!”


    ……


    蔣太知道今天蔣縉會回來,一早讓家裏傭人燒了一桌菜,自己下午又是做頭發又是做臉,耗了幾個小時終於把自己捯飭妥當了,結果等到十點多才見蔣縉的車開進來。


    蔣太趕緊迎上去,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蔣縉就將手裏的西裝扔了過去。


    “我過來找爸說幾句話就走。”然後人就三兩步踏上了樓梯,空留蔣太一人站在轉角那,一句“你晚飯吃了嗎?”始終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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