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盈怔了怔。


    梁楨:“但這都不是重點,一次和一百次其實區別不大,我想說的是,懷孕的時間點完全跟酒店那晚對得上,而發現懷孕的同時,我哥剛離世,我也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當時的情況就是……”


    她抿了下嘴唇,“好像站在一個三岔路口,而且並沒有什麽時間留給我去好好選擇。”


    鍾盈:“所以你就選擇生下那個孩子以備回頭爭家產?”


    梁楨無語,“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鍾盈:“……”


    梁楨:“如果我真要憑一個孩子回鍾家要東西,又何必一聲不吭離開濘州?我大可以孩子一出生就抱給你爸,這樣我既不用自己吃苦受累養孩子,也不用失去讀大學的機會自毀前程。”


    鍾盈想了想:“或許是你想用這個孩子來謀劃更多東西,比如討個名分!”


    梁楨嗤笑,總算明白唐曜森之前所說的了,鍾盈這人的腦子大概全都用在了工作上,其餘簡直冥頑不靈。


    她繼續說:“是,換別人可能真的會這麽考慮,可我沒傻到這種程度,更不會天真到以為僅憑一個孩子就能嫁入鍾家,畢竟你們鍾家也有前車之鑒的,鍾聿的媽媽就是最好的證明。”


    鍾盈:“……”


    梁楨:“還有,不需要把我想的那麽工於心計,我承認我不是什麽善茬,做事想問題總會先分析利弊,但很不巧,當年生下豆豆大概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件不計較得失僅憑衝動而決定的事。”


    鍾盈:“……”


    梁楨:“還有,別總以為我靠豆豆占了鍾家很多光,先不說我現在所得的都是我應得的,就這些年我所吃的苦,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應該也不能想象。”


    鍾盈:“……”


    “最後一點!”梁楨輕輕喘了一口氣,“對於我六年前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一直欠你一聲抱歉,盡管在這說未必合適…”她又看了眼四周,看似蓬勃蔥鬱的院子,可四周卻冷清安靜,“但既然今天碰到了,話也說到這裏,我覺得還是應該鄭重地對你說聲對不起,這也是當年我在明知道你設計害我的基礎上,我沒有對外坦白的原因!”


    她自知自己的罪孽,在跟唐曜森上床這件事上她永遠都翻不了身,所以當初的想法就是一罪還一罪。


    她錯了就要承受結果,而這個結果就是六年前被鍾聿用強,而那件事之後造成的連鎖反應,比如懷孕,放棄大學,一無所有且前程迷茫,她都照單全人,從未怨恨過任何一個人。


    鍾盈聽完她說的這些話,站在原地很久都沒回過神。


    梁楨籲口氣:“行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還有事,先走了。”


    她轉身準備出院子,鍾盈怔了下,追上兩步,“等等!”


    梁楨蹙眉,又轉身,“還有事?”


    鍾盈已經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看了一眼,“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梁楨:“問吧。”


    鍾盈:“當年到底是什麽促使你放棄大學而選擇生孩子?”


    鑒於她跟唐曜森的關係,當年鍾盈特意找人查過梁楨,知道她出生不好,家境貧寒,但在校成績特別棒,是當年濘州一中高考最高分,且總分超出第二名十多分。


    盡管她不知道最終錄取梁楨的是哪所大學,但就這個成績,進國內任何一所一流學府都沒問題,可就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去生孩子,真的有點想不通。


    梁楨想了下,反問:“如果換成是你,當時那種情況你會怎麽選擇?”


    鍾盈一楞,沒立即回答,可她臉上的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梁楨苦笑:“你大概會毫無猶豫地選擇讀大學吧。”


    鍾盈:“當然,正常都會這麽選擇,畢竟寒窗苦讀了這麽多年,眼看就要熬出頭了,錯過了以後重來太難,更何況那時候你才剛滿十八歲,未婚先孕再把孩子生下來,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梁楨:“是啊,很多人都說我傻,可我自己並不這麽認為,即便是最難的時候我都從沒後悔後,我慶幸當年生下了豆豆,他帶給我的幸福和滿足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所以請你不要覺得我生豆豆帶有功利性,沒有,完全沒有,我隻是單純的想要這個孩子,想要我成為他的媽媽,一生陪伴……”


    如果說剛才的梁楨帶著幾分淩厲,現在她說到豆豆的時候整個表情都變得柔軟。


    大抵是初夏的陽光過於強烈,鍾盈竟覺得此時的梁楨身上閃著光,那些光又仿佛長出了千百根刺,刺得鍾盈眼睛發酸。


    梁楨又看了她一眼,“當然,從理性角度而言,我放棄那麽好的大學很可惜。”


    她寒窗苦讀,從山溝溝裏一路殺進濘州最好的高中,期間所吃的苦難以想象,所以以她當時的現實情況,一張大學文憑遠遠勝於帶個拖油瓶,可她還是毅然決定生下了孩子。


    “當時我也掙紮過,覺得這個選擇太難,但是時間不允許我在原地停留太久。”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有時效性,“所以我必須在第一時間作出判斷,最後是我哥給了我指示。”


    “你哥?你剛不是說你哥當時已經不在了嗎?”


    “對,就是因為他不在了,我不想從此以後都一個人,所以更不能放棄這個孩子。”


    鍾盈現過梁楨當年選擇生下豆豆的原因,可能是為了利益,可能是為了金錢,甚至也可能想以此作為自己踏入鍾家的跳板,卻從沒想過會是這個原因。


    “僅僅隻因為有個人可以陪伴嗎?”


    “對。”


    “可如果你選擇去讀大學,前途光明,未來有很多可能,還怕沒人陪伴?”


    “所以你是想說,能夠進入大學的機會可能隻有這一次,但孩子就算打掉了,將來還能生,你是這個意思嗎?”


    鍾盈點頭。


    梁楨搖頭,“可惜我的想法剛好跟你相反!如果當時我沒能進那所大學讀書,努力幾年,我還有機會換一所進,但如果我當時打掉了那個孩子,永不可逆!”她說到這頓了下才繼續,“一邊是生命,一邊僅僅隻是機會,我永遠不會把他們放在對等比較的位置!”


    鍾盈猛地一怔,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往外竄,猶如醍醐灌頂。


    梁楨:“當然,要作出這個選擇需要下很大的決心,豆豆三歲之前我過得很累,要帶孩子,要賺錢生存下去,在沒有學曆和一技之長的情況下我打過很多零工,服務員,洗碗工,發傳單……隻要有錢我都能幹,後來在愛佳地產當房產經紀,其實已經是我這幾年最能擺得上台麵的工作了。”


    鍾盈:“就不覺得苦嗎?”


    梁楨:“苦啊,但是苦又如何,那種環境下我連生活溫飽都成問題,根本沒時間停下來自怨自艾。”


    是啊,很多人苦,但也有很多人都沒辦法沒時間甚至沒多餘的精力來體會生活的苦。


    鍾盈:“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梁楨:“我沒有熬,我隻是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不允許自己留在原地。”她看著鍾盈憔悴又蒼白的麵孔,知道她最近也正處於困境中。


    “可能這個過程會很痛苦,甚至孤獨,但必須動起來,別把自己一直埋在原地。”梁楨又往她身前靠了一點,目光與她相迎,用更真誠的口吻說:“隻有動起來才有機會衝出困境,所以不要去考慮太多得失和利弊,逼自己往前走,你得去看看前麵的路,說不定會有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鍾盈站在那一動不動,視線裏都是梁楨那張臉,白皙皮膚,帶了點英氣的五官,說不上頂漂亮,但眸中的堅忍似光芒萬丈。


    “我大概知道為什麽唐曜森和阿聿都會喜歡你了。”


    她太清楚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所以從來不用別人操心,可反觀自己,商場女強人,運作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的項目完全不在話下,但活到這歲數竟然不如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來得明白。


    梁楨笑笑沒接她的茬,隔了一小會兒說:“今天真有事,下回要是要機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


    鍾盈也跟著笑了笑:“好!”


    梁楨轉身,想了下,又再度轉回來:“還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


    鍾盈:“什麽?”


    梁楨:“提防一下你舅舅那邊的人。”


    鍾盈愣了下,“什麽意思?”


    梁楨:“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你提放一下也沒壞處。”


    本來她是真不想插手這些事,可如果她的猜測屬實,蔣玉茭又重病臥床,鍾盈便會真的被他們逼到孤立無援的地步,更何況她患有抑鬱症的事被曝光了,處境已經非常被動。


    鍾盈臉色僵了一下,“謝謝!”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反應了。


    梁楨走後她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唐曜森撥了通電話。


    以往他可能會直接掐斷,但自鍾盈被曝抑鬱症之後他就不掐了。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


    唐曜森:“喂。”


    鍾盈:“是我。”


    唐曜森:“我知道是你,有事嗎?”


    鍾盈還站在太陽底下,刺眼的陽光照得人有一些眩暈感,她輕輕籲了一口。


    “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當年我沒有把那兩個孩子打斷,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


    陳佳敏在家睡了一天,幾乎做了一天噩夢,夢裏閃閃呼呼都是人影,一會兒被人摁著往嘴裏灌東西,一會兒又有人來扒衣服,旁邊有人舉著手機對著啪啪啪摁快門,她嘶喊掙紮,但無濟於事,很快畫麵一轉,喉嚨被掐住,窒息導致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放大的瞳孔中印出來的是高誌強那張猙獰的麵孔。


    “放開我,救命…”


    陳佳敏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心口噗噗跳個不停,但很快意識到隻是一場噩夢。


    她下意識用手去摸脖子,就好像那種瀕臨窒息的遏製感還在,而與此同時,她又想起下午手機上接收到的短信。


    短信來自高誌強,警告陳佳敏懂事一點,以後隨叫隨到,不然就把昨晚拍到的照片公布出去。


    陳佳敏抓緊身上的薄毯,五月份的初夏,屋裏沒有開空調,捂了一身冷汗。


    混蛋,畜生,禽獸!


    就在她在心裏暗罵的時候,臥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陳佳敏驚了一下。


    “醒了?”


    待看清來人的時候她心思又突地軟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一會兒了,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醒你。”蔣燁進屋開了燈,走到陳佳敏的床前坐下,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在她脖子的位置。


    脖子上有一圈明顯的掐痕,經過大半天時間已經由紅色變成黑紫。


    蔣燁麵無表情地朝她那點了點,“怎麽回事?”


    陳佳敏趕緊豎起領子遮住,“沒,沒什麽。”


    “沒什麽?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煩?”


    “沒有!”


    “高誌強?”


    “不是,你別亂猜了!”陳佳敏試圖來拉他的手,蔣燁起身避讓開,從褲袋裏掏出手機,在上麵劃拉了幾下調出一張照片,轉過去將屏幕對著陳佳敏。


    陳佳敏看了眼,整個人撲過來,“你哪來的,照片你哪來的?”


    蔣燁拉了她一把。


    “高誌強一名手下給我發的。”


    陳佳敏整個人更慌。


    “不是,蔣少,你得相信我,是那個畜生報複…她找人給我下了套,逼我拍了這些照片,但我真的……我跟他啥也沒發生……”


    陳佳敏臉色慘敗,語無倫次,她本以為高誌強隻是想拿那些照片控製她,卻沒想到居然會發給蔣燁。


    他到底要幹什麽?


    他瘋了嗎?毀她毀得還不夠?


    蔣燁不動聲色,表情看上去很冷靜,等陳佳敏解釋完,抬手摸了下她的腦袋。


    “別緊張,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


    “對,你是我的女人,我當然會相信你……”盡管他表情依舊冷淡,但語氣溫柔,眼神真摯。


    陳佳敏一時楞在那,好一會兒都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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