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茭的報告出來了,腸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轉移,手術已經沒什麽意義,醫生建議可以嚐試放療,但被她本人拒絕了。


    “我要是能接受放療的話不會等到現在,不想折騰了,還是早點出院吧。”


    情況好的時候蔣玉茭還能起來下床走幾步,報告出來後她把蔣玉伯和鍾盈都叫了過來。


    鍾盈站在女兒的立場肯定不希望她直接放棄治療,但蔣玉伯卻讚成。


    “放療也不好受,到了我們這年紀真的經不起折騰了,盈盈,你要體諒你媽。”


    這時候蔣玉伯跟蔣玉茭站在一條線上,看上去真是一對相依相偎的兄妹。


    鍾盈還想堅持,可蔣玉茭的性子也是說一不二,她自己拔了留置針,“給我辦出院吧,我不想連死都要死在這個鬼地方。”


    鍾盈忍著眼淚,叫人去辦了出院手術,又安排了車子接老太太回去。


    回去那天豔陽高照,碧空萬裏。


    蔣玉茭跟鍾盈坐在後座,雖然整個人被病痛折磨得又瘦又虛弱,但看上去心情不錯。


    車子開出醫院一段距離,她突然拍了下鍾盈的手,“走,陪我去趟普濟寺吧。”


    鍾盈愣了下,“現在去燒香?”


    蔣玉茭:“不是,去看看你爸!”


    普濟寺在郊區,開過去也有段距離,到那邊已經中午了,因為蔣玉茭要過去,鍾盈提前跟普濟寺那邊聯係了,方丈親自相迎,且備了素齋招待。


    蔣玉茭吃不了什麽東西,勉強喝了幾口粥,吃完之後方丈領著蔣玉茭去看了眼佛塔,佛塔上個月才確定好圖紙,月初剛開始施工,這會兒看完全看不出什麽東西,但蔣玉茭是出資方,來寺廟一趟,總要去施工現場看看,不過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能幹什麽,勉強去轉了一圈,便讓小芸推著她回去。


    往後殿走的時候經過放生池。


    蔣玉茭問:“我之前放的那幾條魚還在吧?”


    方丈:“在的,天天受寺裏香火,倒長得很是肥壯。”


    蔣玉茭笑了笑,回頭跟鍾盈說,“一起去看看。”


    於是幾個人又繞到放生池邊上,普濟寺香火鼎旺,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客過來放生,烏龜,魚,鱉…各種,鍾壽成生前在宅子裏養的那幾條魚混在裏麵哪還找得出來,不過方丈居然有這本事,指著在水麵上遊的幾條魚跟蔣玉茭說道。


    蔣玉茭坐在輪椅上,池麵被太陽光照得白光粼粼,她半眯著眼睛,似乎還真覺得那幾條聚在一起自由遊蕩的魚就是之前她過來發生的那幾條,可天知道她其實自己也根本不認得。


    “養得是挺好啊,倒比在家中的魚缸裏強。”蔣玉茭開口。


    “是啊,這邊每天都有香客過來投食,確要比您宅子裏的魚缸強。”方丈旁邊帶的一個和尚附和。


    蔣玉茭笑了笑,回頭問小芸,“身上有沒有帶吃的。”


    小芸想了想:“有,有蘋果幹。”


    蔣玉茭腸胃不行,很多東西已經吃不了,正餐基本隻能勉強吃幾口,為了保證起碼的能量所需,醫生建議可以適當吃點易消化的東西,所以小芸給備點嬰兒吃的水果幹,入口即化的那種。


    她從包裏掏出盒子,拆了一小包遞給蔣玉茭。


    “把輪椅往前推一點!”蔣玉茭接了果幹說。


    小芸收好包要去推輪椅,鍾盈過去,“我來吧。”她推著蔣玉茭到池邊,把人從椅子上扶了起來,蔣玉茭往池子裏扔了幾片果幹,很快一大群魚全部湧過來,然而認定鍾壽成生前養的那幾條完全不為所動。


    蔣玉茭又扔了幾片過去,直到一整包果幹全部扔完了,一大波魚撕搶一空,然而那幾條卻反而遊到了池子另一頭去。


    “怎麽回事?”蔣玉茭回頭問鍾盈。


    鍾盈當然也不懂啊。


    “小芸,再拿一包。”


    “誒,來了!”


    小芸趕緊又拆了一包過去,老太太站在池子邊往裏扔,直至整盒全部扔完,那幾條魚始終沒靠近半分,而其餘飽食過的魚也都紛紛擺著尾巴散開。


    一場搶奪和喧鬧之後,水麵上隻留下一點皮屑和幾許漣漪,很快又恢複了安靜。


    蔣玉茭拿著手裏的空盒子,怔怔看了眼,步子一虛人往後倒,鍾盈趕緊扶住。


    “快,輪椅,輪椅!”


    小芸速度把輪椅推上前,兩人扶著讓蔣玉茭坐下,老太太半歪著身子往後靠,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媽,要不我們先回去吧,下次再來。”


    可蔣玉茭喘著氣抓住輪椅的扶手,“不…不……不一定會有下次了。”她看著眼前的池麵,波光粼粼,一片生機。


    “沒事,我…我休息幾分鍾…”她要堅持,鍾盈也拿她沒轍。


    小芸拿了保溫杯上來給蔣玉茭吞了一顆藥。


    烈日當頭,一大幫人杵在湖邊也不敢吱聲,直等老太太緩過那口氣才消停。


    “走吧,去看看你父親。”


    蔣玉茭丟了空盒子,後麵方丈和其他兩個和尚暗自鬆了一口氣,一行人跟著去了後院偏殿。


    老爺子走後蔣玉茭花錢在這給他供奉了一個牌位。


    到了殿門口,蔣玉茭扶住輪椅,“就到這吧,我跟我女兒進去就行。”言下之意是其餘人就可以不必待著了。


    “蔣老太太。”這時一直陪同的方丈從身後僧人手裏拿過一隻錦盒,走至老太太麵前,“知道您這陣子身體不適,特意給您請了幾張經,照理應該登門拜訪,但實在廟裏事情太多,這幾天還沒抽得開身,剛好您今天過來,一並帶走吧。”


    方丈將錦盒遞給蔣玉茭,蔣玉茭接過去,擱自己膝蓋上,朝方丈作了個揖,“大師有心了,不過經不經的恐怕我現在也已經用不上,隻是提前要跟大師打個招呼,回頭哪天我死了,還需要麻煩大師親自給我做場法事。”


    “這……”蔣玉茭突然說這樣的話,弄得方丈尷尬得很,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媽,你胡說什麽呢!”鍾盈從中打斷。


    現場氣氛一度僵到極點。


    蔣玉茭卻突然笑起來,“看你們一個個的,我就開個玩笑,你們嚇成這樣!”


    眾人:“……”


    老太太以前說話總是一本正經,架子端得很足,所以給人一種很嚴肅的感覺,冷不丁自詡開玩笑,總有些怪異。


    最後還是方丈打破了僵局:“您捐廟修塔,功德無量,目前的病痛隻是暫時,後麵定能逢凶化吉,萬壽無疆!”


    好話誰都喜歡聽,蔣玉茭聽了心裏也很舒坦。


    “那就借大師吉言了,如果真像大師說的這樣,後期等塔建完了,我可以再給貴寺捐幾樽金身。”


    方丈一聽連連作揖,雙方又寒暄了一陣,總算把人都打發走了,隻剩下鍾盈和蔣玉茭兩個人。


    “扶我起來。”老太太抬了條手臂給鍾盈。


    鍾盈往偏殿裏瞅了眼,老爺子的牌位在最後麵的牆上。


    “我還是直接推您過去吧。”


    “不行,我得自己走過去。”


    實在沒法子,鍾盈隻得把老太太從輪椅上攙了起來。


    殿門口有道很高的門檻,老太太跨過去的時候還頗有些費力。


    說是偏殿,其實也挺大,進門是有一樽挺高的佛像,往裏走,四麵也有一些小佛像。


    普濟寺其實專門有一棟樓是用來給往生者供奉牌位的,家屬每年交付年費,從幾百到幾千元不等,但最終得到的隻是巴掌大一塊地方,跟成千上萬其他牌位擠在一起,但鍾壽成不同。


    因為蔣玉茭花了巨款建塔,所以廟裏特意給他在偏殿安排了一塊地方,四周佛像圍繞,整座殿裏就隻供奉他一人,直至等塔落成之後再把他的牌位挪到塔裏去。


    不過大概是因為偏殿的原因,並不向陽,走進去有些陰森森的冷。


    蔣玉茭支撐著勉強在佛像前麵磕了一個頭,再由鍾盈攙扶著走到後邊去。


    鍾壽成的牌位用白玉製成,因廟裏專門安排了僧人料理,所以香火和貢品不斷。


    “給你爸磕個頭上柱香吧。”蔣玉茭站在一邊開口。


    鍾盈照辦,磕完又過來扶蔣玉茭,可後者擺了下手,“我不用!”


    她不向他磕頭,也不上香,隻是撐著身體在玉牌前麵站直,看著上麵的落款和照片,久久不言語。


    鍾盈摸不透老太太的心事,也不敢多問,站了大概兩三分鍾,老太太開口,“你出去等吧。”


    鍾盈哪能放心,“媽,我還是陪……”


    蔣玉茭:“不用,出去吧,讓我跟你爸單獨呆一會兒。”


    鍾盈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殿裏退了出去,走到門口又朝裏看了眼,老太太獨自站在堂內,四周佛像環繞,前麵是鍾壽成的牌位,她一身素衣,身材瘦削,盡管滿頭銀發,但還是盤得規規整整。


    不知為何,鍾盈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她迅速轉身出了殿門。


    偌大的偏殿裏除了佛祖似乎隻剩下蔣玉茭一個人,她舉步上前,吃力地從佛台上拿下那塊牌位,倉枯的手指在“鍾壽成”三個字上摸了兩遍。


    “壽成,你走到哪兒了?”


    “……那邊冷不冷,身邊是不是也沒一個人陪你?”


    “要是可以的話路邊找個地方歇一歇吧,等等我,我估計也就這幾天了,等我把眼前這些事都辦完,就過去陪你……”


    鍾盈不敢走遠,站在偏殿門口的一棵大樹下,期間接了一個下屬的電話,事情還沒講完偏殿的門就“吱呀”響了一聲。


    鍾盈回頭見蔣玉茭扶著門框。


    “……這事等我到公司再說,先這樣!”鍾盈掛了電話,趕緊走過去扶蔣玉茭。


    “媽,你感覺怎麽樣?”


    蔣玉茭額頭有汗,臉色也很白,她靠在鍾盈身上緩了下,“沒事,先扶我出去。”


    鍾盈把老太太弄到輪椅上,攙著她往下坐的時候費了一點力,不小心露了一小截手臂。


    鍾盈手腕上還沒拆線,但紗布已經拿掉了,可以清晰看到上麵的傷口和針腳。


    割脈送醫院的事她沒跟蔣玉茭說,也提前交代了家裏的傭人司機別說漏嘴,所以蔣玉茭並不知情。


    老太太掃了一眼。


    “前兩天不小心在車庫摔了一跤,手上受了點傷,醫生大驚小怪非要給我縫上幾針。”鍾盈訕訕笑著解釋,很快把手臂抽了回去。


    蔣玉茭倒沒說什麽,收回目光,朝放生池那邊的方向指了指。


    “走吧,推我去那邊轉轉,我有事跟你講…”


    ……


    陳佳敏被學校退學之後徹底從宿舍搬了出來,也沒住回去,依舊留宿在蔣燁之前給她租的那套公寓裏。


    跟蔣燁的關係時好時壞,有時他會一連幾天過去,有時又能連續消失十天半個月。


    起初陳佳敏還會給他打電話問問,但為這事被蔣燁訓過幾次,她也學乖了,不再自討沒趣。


    好在蔣燁在物質上對她還行,定期往她卡裏打錢,幾千到幾萬不等,有時心情好也會帶她出去吃吃飯,送個包或者小首飾,金額都不算大,但滿足陳佳敏的日常開銷和虛榮心已經綽綽有餘。


    陳佳敏也不另外找事做,無聊了就約三五好友出來吃吃飯,逛逛街或者泡泡吧,日子倒也過得很滋潤。


    這天剛好有個以前一起在年華裏上班的姐妹生日,邀她一起過去玩。


    大概七八個男男女女,開了個卡座,陳佳敏中途酒多了,胃裏難受跑去洗手間吐,吐完出來,從洗手間到卡座要經過一條走廊。


    她一手扶著牆還不忘一手拿著手機,仰麵45度嘟著嘴對著鏡頭比心,連續拍了幾張找了個最漂亮的角度,將自拍照給蔣燁發了過去。


    “親愛的,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人家好想你……”


    “你在哪兒呢?今晚要不要聚一聚?”


    陳佳敏借著酒勁又發了兩條語音過去,發完沾沾自喜,收了手機,一抬頭見麵前站了一排男人。


    為首的光頭往前走了一步。


    “喲,美女這是跟哪個在聊微信呢?要不給強哥我也介紹一下?回頭一起聚聚?”


    陳佳敏看清來人整個人一震,酒都瞬間醒了幾分。


    她往後退著步子,死死捏住手機。


    “強…強哥,您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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