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盈割脈是芬姐發現的,她做好晚飯遲遲不見鍾盈下來吃,心裏不放心就上樓去敲了門,結果推開就見鍾盈暈在窗口的貴妃榻上,地毯上已經滴了一大攤血。


    “…我不知道她怎麽回事,明明下午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可到了晚飯前我聽到她在樓上打電話,走來走去,聲音挺大的,好像是跟人吵架,說什麽病曆還有吃藥的事,我覺得可能是老太太住院讓她受了刺激”


    鍾盈除了工作之外,在家大部分時間都跟芬姐在一起,所以她是最清楚鍾盈的人。


    唐曜森坐在病房外麵的隔間,臉色發沉,“你繼續說。”


    芬姐:“……她跟人吵了一會兒,然後就開始哭,還砸了房間裏的東西,我當時在廚房做飯,聽到動靜上樓,想安慰幾句,可她撞上門讓我少管。”


    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過於緊張,芬姐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太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有時候確實比較火爆,也不是頭一回在家砸東西了,所以她趕我下樓我也隻能走,之後我就繼續去做飯。”


    唐曜森:“你做飯的時候她一直一個人呆在樓上?”


    芬姐:“對,不過沒再砸東西,也沒什麽動靜,我以為是脾氣發完了就沒事了,她也不是頭一回這樣,可哪知道……”


    芬姐說到最後用手捂住了臉。


    鍾盈兩次出事都是她先發現然後喊人並打了120,要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先生,太太真的挺不容易的,白天在外頭忙工作,回來也沒個能說說話的人,老爺子前段時間剛走,老太太又得了這種病…”芬姐紅著眼睛看向唐曜森,“您跟她剛離婚那會兒真的……太太整宿整宿一個人關在房裏哭,我勸也勸不住,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現在老太太又突然這樣,真是一點征兆都沒有,你想想要是老太太真走了,太太就真成一個人了…”


    芬姐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唐曜森耐住性子,問:“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我就是想說…”芬姐抹了下臉,“您跟太太結婚這麽多年也沒生個一兒半女,太太脾氣是差了點,但人不壞,她恐怕以後都得一個人了,您能不能看在……看在你們好歹夫妻一場的份上,空了也跟她聯係聯係?”


    芬姐其實也沒服侍鍾盈幾年,完完全全隻是一個外人。


    鍾盈脾氣不好,說話有時候也沒分寸,都快四十的人了,還保留著一些大小姐的驕縱和跋扈,芬姐跟著她其實也沒少受委屈,但站在芬姐以前的立場,鍾盈出生好,有錢有勢的,即便無兒無女還被丈夫拋棄,但起碼不愁吃穿,能苦到哪裏去,成天哭鬧就是矯情,可漸漸發現似乎並不是這回事。


    鍾盈長期忙於工作,壓力巨大,經常飯局回來搞得渾身酒氣往沙發上一倒就能睡過去。


    也常常半夜醒過來,內分泌紊亂造成失眠焦慮,需要靠酒精和安眠藥度日。


    最可悲的是永遠形單影隻,沒有孩子,沒有愛人,也幾乎沒什麽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之外她也隻喜歡窩在家裏,但窩在家也不能舒心休息,總有打不完的電話做不完的事。


    芬姐經常聽到她在電話裏衝人發貨,幾乎每天都要罵人,各種不順心,但每次罵完手機一扔,整個人就跟打完杖散了架的鬥士一般,臉上發白,滿頭大汗。


    芬姐就這麽看著她一天天過來,漸漸由羨慕變成唏噓,唏噓變成同情。


    唐曜森默默沉了一口氣。


    他跟鍾盈之間的問題並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他也沒必要跟一個保姆多分析。


    “盈盈可能精神上出了點問題,需要接受治療,我後期會安排醫生,這次也謝謝你能及時發現並給我打電話,後麵還需要你多操心。”


    唐曜森講話向來周全客氣,但芬姐聽得出來,他是在拒絕跟鍾盈有任何男女感情之間的牽扯。


    芬姐歎了口氣,“先生客氣了,這是我分內的事。”


    唐曜森笑笑:“麻煩你回去幫她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吧,今晚應該得住在醫院裏。”


    芬姐:“好,我這就去!”


    把人送走,唐曜森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心裏壓得很重,習慣性掏煙盒,可又想到這裏是醫院,隻能把煙盒又兜了進去。


    他起身推開內間的門,見鍾盈麵無表情地坐在病床上,他愣了愣。


    當時芬姐叫了救護車之後就直接撥了唐曜森的電話,他丟下飯局趕來醫院,救護車也剛到。


    鍾盈因失血過多導致昏迷,直接被送入了搶救室,不過醫生說她割得並不深,也沒割到動脈,縫了幾針之後止住血就被送到了病房。


    這會兒人醒了,除了臉色難看點之外,整個人看上去並沒太多異樣。


    唐曜森與之對視一眼,“醒了?”


    病床上的人答非所問,“芬姐叫你過來的?”


    唐曜森嗯了聲。


    鍾盈冷瑟發笑:“看來在你那我還不如一個保姆有用。”


    自離婚後鍾盈也主動聯係過他很多次,大部分都是在晚上,有時是她喝多了酒,直接在電話裏衝他發酒瘋,有時是在半夜,她醒過來撥他電話,無論他身處何地在什麽場合,旁邊有沒有人,她都會又哭又鬧,吵著要讓他來看她,所有連續幾次之後唐曜森幾乎都不願意接鍾盈的電話。


    他確實有他的絕情,但他也不是那種離了婚還能回頭跟前妻糾纏不清的人,沒那個必要,也不合適。


    “你出事,芬姐給我打電話,我剛好人在濘州,趕過來看看你。”他避重就輕,看似溫和,其實什麽都沒表態。


    就這個她愛了十多年的男人,說話做事從來滴水不漏,也很難從他話裏套出隻言片語。


    鍾盈轉過去看了眼被紗布纏住的手腕,動了下,有點疼,但並不明顯。


    “你是不是更加看不起我了?”


    唐曜森愣了下,問:“什麽?”


    鍾盈:“沒看到網上曝光的病曆嗎,我有精神病。”


    唐曜森歎口氣,事情在網上炒得很快,他知道的時候確實恍了下神,但並沒太過意外,聯想最近幾年兩人的相處方式,鍾盈的陰晴不定,反複無常,歇斯底裏甚至謾罵廝打,他之前還納悶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性情變成這樣,現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想多了,抑鬱症隻是一種心境障礙,你工作壓力太大,對自己要求過高,時間長了難免會在精神方麵出問題,現今社會類似病例很多,你也一直在配合治療,我看過網上曝光的病曆,你的情況並不算太嚴重。”


    唐曜森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當然,如果你自己過不了這個坎,把它當成包袱甚至要自殘,那真的沒人能幫得了你。”


    唐曜森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沉淡,不柔但也不算硬,帶有一貫克製的力量感。


    他平時基本不會哄人,即便兩人在感情蜜月期,他也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可每次絕境中聽他說幾句,總感覺還有峰回路轉的希望。


    鍾盈怔怔看著眼前的男人。


    當初很多人都詫異她怎麽會選擇跟他結婚,那時候的唐曜森無非是個建築師,即便在行業內也拿了幾個獎,開了個所謂的工作室,但僅靠這份履曆贏得鍾大小姐的芳心真的還遠遠不夠,可一貫驕傲的鍾大小姐依舊一頭栽了進去,不到一年就火速下嫁,大概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唐曜森給她的感覺是安定,安穩,如暖風裹身般的安全感,而這些恰巧都是別人給不了的。


    唐曜森在醫院陪了一晚上。


    鍾盈傷得不重,第二天上午就能出院了,唐曜森提前聯係了司機小範過來接人。


    辦完住院手續,芬姐也收拾好了東西。


    唐曜森去問護士台要了個口罩遞給鍾盈:“外麵可能會有記者,你做好心理準備。”


    鍾盈將口罩接過來握在手裏,勉強扯了下嘴角,“沒事!”


    小範在前麵帶路,三人出了住院樓,果然,還沒到停車場就被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記者堵住了去路。


    這些人大概在醫院樓下守了一晚上,所以見到鍾盈出來的時候個個拚命,問的問題也是極度赤裸直接,完全不顧忌被他們圍堵的對象是被證實患有抑鬱症且剛剛割過脈的病人。


    好在唐曜森在旁邊,他起初還能紳士地跟那些記者打招呼,後麵見根本沒法商量,便讓小範在前麵開路,直接拿外套裹住鍾盈的頭從人群裏擠了出去。


    一直到車子啟動破開人群,並駛出院區,唐曜森才往後靠著輕輕喘了一口氣。


    “太太,您沒事吧?”坐前麵副駕的芬姐回頭看了眼鍾盈。


    鍾盈趕緊別過頭去看向另一邊,“沒事。”然而出來的聲音已經明顯有了泣聲。


    唐曜森也意識到不對勁了,問:“怎麽了?”


    “沒怎麽。”


    “剛是不是被人擠到傷口了?”他拉過鍾盈的手臂看了下,紗布包得好好的,上麵也並沒有血跡,所以傷口沒有裂開。


    他剛才帶她擠出來的時候還特意用手臂在她那隻受傷的手前麵擋了擋。


    “從外麵看應該沒什麽大礙,要是疼得厲害,回醫院重新包紮一下。”


    “不用!”鍾盈很快抽了手臂,眼睛卻死死盯著窗外不願意轉過來,留給唐曜森是一個後腦勺。


    唐曜森見她情緒似乎不佳,怕說了什麽又觸動到她哪根神經,便知趣地閉嘴不再說話。


    鍾盈手指蜷縮使勁捏在一起,窗外一景一物匆匆離開掃過她的眼簾,她視線模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曾幾何時她也開始為了對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者眼神而感動到熱淚盈眶?


    可當年肆意無憚,年少親狂,感覺整個宇宙都在等著她去開拓闖蕩,所以當激情退卻之後不再願意為一人停留?


    朝九晚五,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不,這不是她所想要的婚姻。


    她所渴求和希冀的一直在遠方,她的目標也永遠在前方,欲望太多心裏裝得太滿,自然不會留意身邊的人和景,可歲月有時候就像一把篩子,年輕時擁有太多,貪念太多,可以完全不用去顧忌到底從篩子裏漏了多少東西,但待時間篩過一層又一層,你老了,倦了,追不動了,才想起來要低頭看看自己篩子裏還剩什麽東西,或許有金錢,權勢,房子和花不完的票子,然而生命最需要的陪伴和愛早已被自己丟失。


    鍾盈流了一路眼淚,眼看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才收斂住情緒。


    離婚之後大部分房產都判給了鍾盈,她還是住在兩人十幾年前結婚時購置的那套別墅裏。


    唐曜森讓小範把車子開到大門口,芬姐拎了東西過來扶鍾盈下車。


    鍾盈回頭看了眼,見唐曜森坐在車內並沒有要動的意思。


    “你不下車嗎?”


    “我十點還有一個會,就不進去了。”


    “可是……”鍾盈想說可是你送都送到這裏了啊,起碼也應該進去喝杯咖啡吧,但見唐曜森臉色沉淡,旁邊芬姐和小範都在,她也隻能作罷。


    “謝謝你昨晚在醫院陪了我一晚上。”


    “客氣了,剛好有空。”說完唐曜森又看了眼車外的芬姐,“這段時間多費心!”


    芬姐連聲點頭。


    “那我先走了,有事聯係!”遂轉過身去,朝小範使了個手勢,“走吧。”


    車子重新啟動,在前麵空道上繞了一個彎,緩緩駛出綠化區。


    唐曜森後座那扇窗一直沒有關,但他自始至終沒再回頭看鍾盈一眼,也沒表現出任何留戀感。


    這人總能將所有事情都做到恰到好處的合適,柔硬參半,但這種反而更令人絕望。


    “芬姐,你說如果我哪天死了,他會不會有一點……哪怕一丁點的後悔和傷心?”


    芬姐聽她這話整個人都定了下,緩半天才回過神來,“太太,您別胡思亂想了,也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鍾盈盯著唐曜森車子消失的方向笑了笑,其實她知道答案,如果哪天自己真死了,他或許會有一點難過,畢竟夫妻一場,但不會有絲毫後悔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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