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楨到家後把豆豆安置好,拿著包進了臥室。


    之前南樓的院裏光線太暗,看得並不真切,這會兒屋內通亮,可以清晰看到針劑小瓶上印的內容,不過全是英文,大部分都是醫藥生僻字,梁楨看不懂。


    她去拿了筆記本過來,將瓶身上的英文輸入搜索引擎,很快跳出來一大串結果。


    “……mitomycin,絲裂黴素,從放線菌的培養液中分離出的抗腫瘤藥物,對多種實體腫瘤有效,是目前常用的消化道癌藥物之一……”


    梁楨將搜索出來的字條逐條看下去,心裏漸起涼意。


    第二天上午她特意去了趟醫院,帶著那瓶藥劑去掛了腫瘤科,醫生看完藥之後給了她最終的肯定。


    確實如她所想,絲裂黴素是抗腫瘤藥物,主要用於晚期食管癌,食道癌,腸癌等消化道腫瘤疾病,其針劑每日注射,可緩解晚期癌痛。


    梁楨回想當時小芸慌慌張張的神情,心有疑慮。


    她知道小芸一直跟著蔣玉茭,這些年在南樓隻伺候蔣玉茭一個人,用舊時的話說,其角色就相當於蔣玉茭的貼身丫鬟,所以昨晚她應該是去拿藥給蔣玉茭用。


    若是其他感冒傷風的藥還好,可絲裂黴素是抗癌藥物,且是中晚期的時候才會用到,難不成是老太太得了什麽絕症?


    再退一步講,即便老太太真得了絕症,就看昨晚小芸遮遮掩掩的樣子,說明她並不想被人知道,可這是腫瘤啊,是癌,說難聽點就是會死的病,難不成還要瞞著大家不去治療?


    梁楨這點想不通,但腦中浮現老太太的麵容,她記得去年剛見蔣玉茭的時候她還精神煥發,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快要步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可回憶最近幾個月,滿頭青絲被染白了一半,瘦得形削骨立眼窩凹陷不說,整個人從神態到行動完全不如之前那麽靈敏。


    之前梁楨還以為她變成這樣是因為鍾壽成去世,傷心過度抑鬱所致,可現在看來似乎沒這麽簡單。


    若你不小心窺探到了別人想要費力遮掩的某個秘密,是保留好奇心假裝不知道,還是想辦法換個渠道繼續追究秘密背後所隱藏的更大的秘密?


    三天後鍾氏召開了改選之後的第一屆董事會,會議主要內容是確定各董事職責,說白一點就像是小時候在學校裏選幹部班子,比如誰是班長,誰是副班長,誰是學習委員等。


    梁楨不是董事會成員,所以沒資格去參加這個會議,但中午鍾氏的官網就有公示放了出來。


    鍾盈當選為董事會主席,蔣玉伯為副主席,蔣縉暫時接替唐曜森的位置任代理總裁,而作為鍾氏最大股東的鍾聿卻隻當選為執行副總裁,且是分管相對沒有實權的行政和總務。


    也就是說,鍾聿雖然繼承了老爺子留給他的絕大多數股份,可以參與年底分紅,也可以在股東大會上有絕對發言權,但對於具體參與公司管理和運營的董事局而言,他喪失了絕對的主控位置。


    梁楨此前對鍾氏的管理架構並不清楚,為此她把自己悶在書房半天。


    事業部、業務部、財務部、行政部、技術部和風控部,甚至包括駐外辦她都研究了一遍,最終畫了一張草圖。


    從草圖上看便一目了然了,從上至下,橫向縱向,似乎沒有一個是他自己的人,就連自己所屬的行政部,下屬幾個部門經理都是以前蔣縉的部下,且董事局還將原本應該屬於行政部管轄的人力資源那一塊都撥到了蔣燁那邊。


    也就是說,鍾氏最大股東鍾聿在董事局被徹底架空了。


    梁楨扔掉手中的筆深深歎了一口氣,此前她也知道老爺子一旦撂攤,鍾聿所麵臨的處境會很困難,但是萬萬沒想到會困難成這樣。


    蔣家從蔣玉伯開始進鍾氏任職,之後蔣縉一畢業也進了鍾氏,前前後後父子倆在公司已經幹了四十多年,無論是資源還是人脈都已經積累到一定程度,這就好比一棵樹,在土壤裏生根,為了能夠紮得更深更牢,且還想讓上麵的樹冠可以持續鋪張,土壤裏的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往四麵蔓延,直至最後盤根錯節,牢牢紮根在土壤裏才算完。


    而鍾聿才畢業回來兩年左右,本就占著年輕資曆淺的劣勢,加上此前種種行為和態度又實在令人失望,所以兩方相比較,無論是人脈也好,群眾基礎也行,甚至是公司內外的呼聲,鍾聿落到這樣的局麵並不稀奇。


    梁楨看著紙上自己畫的人物關係和構架圖,心裏不禁想,這哪是“有點困難”啊,簡直就是四麵楚歌,孤立無援。


    這種情況若老爺子在或許還能好一點,起碼老爺子會給他當個指路人,且隻要老爺子在,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敢出來鬧事,但現在老爺子走得實在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之餘造成給鍾聿鋪的那條路還沒來得及鋪完。


    梁楨又想起年前高層尾牙那晚,剛出院的鍾壽成帶病強撐著也要出席飯局,為什麽?其一是想告訴所有股東和吃瓜群眾他活得好好的,沒病沒痛,請各位放心,但最重要一點是想要鎮住局勢。


    鍾壽成又不傻,鍾聿是他獨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百年之後鍾氏肯定留給這個兒子,可是在公司內根枝繁茂的蔣氏跟鍾聿並不是嫡親舅甥關係,自己在或許還能鎮住他們,可一旦自己哪天走了,魑魅魍魎都會出洞,鍾聿資曆淺又年輕,肯定鬥不過他們,這也是他多年前想要拉攏並扶持唐曜森上位的原因。


    梁楨甚至猜測,當年或許並不是唐曜森選擇了鍾盈而進了鍾氏,反而是鍾壽成看中了唐曜森才促成了他跟鍾盈的那段婚姻,也就是說,唐曜森是老爺子一早就物色好的人選,其作用是為了有朝一日給自己尚且年輕的兒子培養一個輔政大臣。


    至於為什麽會看中唐曜森,梁楨也嚐試著分析了一下,其根本原因肯定是唐曜森身上某些特質得到了他的欣賞,比如克製沉穩,努力又有魄力,這些都是作為一個領導者所應具備的基本素養,依梁楨對唐曜森的了解,他確實符合這些條件,且後來他加入鍾氏之後所作出的成就也有目共睹,證實了老爺子的眼光不虛;二來呢唐曜森來自外地小城,當時毫無背景,所處行業跟鍾氏也沒有關係,所以人際關係絕對幹淨,這就好比一根良木,可以任由鍾壽成在上麵雕出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且他當年不顧眾人反對,幾乎是一意孤行地把唐曜森扶上了位,為此唐曜森在最初階段一直是公司的“眾矢之的”,要知道當年總裁一席呼聲最高的是蔣玉伯,結果後來被唐曜森截了胡,所以這些年蔣氏那邊跟唐曜森一直不對付,這又間接斷掉了唐曜森有朝一日會跟蔣氏聯手的可能性。


    所以思來想去老爺子這步棋都走得很高明,隻是他千算萬算大概沒有算到,鍾聿跟唐曜森會為了一個女人反目。


    由此梁楨終於能理解為何當年老爺子要極力反對鍾聿跟她在一起,甚至為了阻止兩人有任何可能性,不惜半道讓鍾聿退學送去美國,那時候鍾壽成大概是怕兩人一旦有了什麽結果,鍾聿跟唐曜森之間的關係就永遠無法修複了,而她將成為橫在兩個男人之間的一座山。


    然而造化弄人,梁楨生了豆豆,她很清楚地知道老爺子最終勉強接受她這個兒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豆豆的存在,不然可能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拆散她跟鍾聿。


    再到後來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開始為鍾聿做打算,恰逢鍾盈跟唐曜森高調離婚,後者遞了辭職,他才不得不把鍾聿從弘遠提前召回總部,開始負責總部的管理事務,但對外並沒作出任何表示。


    梁楨記得當時鍾壽成給鍾聿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b市收購富強光能。


    梁楨剛才也查了下富強這個項目,其實當時股東和董事會都不讚成鍾氏發展能源行業,大概是覺得這行投入大,短期內又看不到前景,純粹屬於高風險低收益的項目,但鍾壽成還是力排眾議把項目立了起來。


    最早是唐曜森在洽談,唐曜森提出離職之後才轉到鍾聿手裏。


    當時如果老爺子真想讓鍾聿在公司裏立威樹業績,完全可以找一個簡單且容易出成績的項目給他,為何偏偏挑了富強?


    應該不是單單為了曆練他這麽簡單!


    梁楨用手揉著發沉的腦袋,富強光能的創始人是章汐的親姑父,而章汐父親又是能源部頭把交椅。


    老爺子當年極力撮合鍾聿跟章家的婚事應該不是巧合,包括最後讓鍾聿主導能源項目也不是巧合。


    老爺子是想借由富強這個項目讓鍾聿在公司內迅速站穩腳跟。


    對別人而言這可能會是一條險路,但對鍾聿而言卻是捷徑,隻要他當時能乖乖聽話跟章汐訂婚。


    當梁楨把這裏麵所有的關係都捋清楚,她不得不承認老爺子下了好大一盤棋,然而鍾聿卻沒按他的路數走,最終陷入如今四麵楚歌的局勢。


    b市富強那個項目目前處於擱置狀態,理由是年前鍾聿去d國看的一批新設備總部這邊撥不出款,新設備進不來就意味著新廠房和產線都是零,而前期投入的幾個億收購成本卻成了財報上的虧損,這筆虧損還將被計到鍾聿頭上。


    梁楨在紙上畫下各自的位置,鍾盈,蔣玉伯,蔣縉,包括剛入董事會的蔣燁和其他幾個董事,這些人徹徹底底將鍾聿壓得密不透風。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逃生也沒有生門。


    梁楨用手蓋住臉,閉上眼睛,沉下心來認真又梳理一遍,最終重新拿筆,在“唐曜森”三個字上畫了一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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