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跑進來喊人的時候屋裏靜了幾秒,大家都有些不相信,幾乎措手不及。


    當時蔣玉茭正好對著門,可能腦子裏也是反應了一會兒,從椅子上站起來,第一次都沒站穩,扶住旁邊的桌沿才順利起身。


    她說:“怎麽…可能?”


    保姆一張臉被嚇得通白,說話也咯咯噔噔,“真…真的…太太,您……您要不去看看?”


    鍾泉終身未娶,也沒為自己在外麵置辦物業,這些年一直住在南樓,不過早幾年前老爺子特意在後院偏廂給他騰了間屋子,其實說屋子也有些不合適,應該是一間獨立的院落,有水有橋,前後兩廳,中間一個挺大的天井,四周砌了圍牆,天井內有通往南樓大院的門。


    白日裏鍾泉從那道門過來,在南樓這邊工作,晚上結束一天的忙碌之後回到自己屋裏,院門一關,便是跟南樓完全隔開的獨立空間。


    保姆嘴皮子打架,說話都已經連貫不清。


    ”去看看!”最後是鍾聿先發話,眾人也跟著起身出去。


    走到院裏的時候碰到正在陪豆豆玩的沈阿姨。


    “太太,怎麽了這是?”大概突然見一堆人從裏麵湧出來,有些反常,沈阿姨便過來問了粱楨一句。


    粱楨看了眼正爬滑滑梯的豆豆,壓了些聲音,“出了點事,我去後院看看,你先帶豆豆進屋。”


    沈阿姨大概也感覺到了氣氛異常,過去把豆豆從滑滑梯上抱了下來。


    因為被沈阿姨拖延了一點時間,粱楨落到了最後麵,等她找到那扇門進小院的時候剛好撞見鍾盈從屋裏跑出來,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捂著嘴,跑到天井草地上才“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粱楨被弄得渾身一激靈,然而人有好奇心,本能似地促使她加快腳步要往屋裏走,結果走到門口裏麵堵出來一人。


    “別進去!”


    來人是唐曜森。


    粱楨當然不幹,“我進去看看!”她想繞開他往裏走,頭還不忘往上冒,結果被唐曜森一下擋了回去。


    ”沒什麽可看,出去!”


    “我……”


    “叫你出去,聽不懂?”


    僵持期間鍾聿也從屋裏退了出來,粱楨本能性地還想往裏麵看,被鍾聿一臂堵了回來。


    “出去!”


    “……”


    隨後其餘幾個人也出來了,蔣玉茭由剛才的小保姆扶著,走在最後麵,臉上一片菜色,像是遭到了沉重的打擊,虛弱了不少。


    馬律師最先開口:“要不先報警?”


    “不行!”蔣玉茭立即反對。


    鍾聿看了她一眼,她由保姆扶著往前走了兩步,“你爸剛走,家裏已經夠亂了,這時候再報警到時候記者又會亂寫一通。”


    “對,我讚成!”剛吐完稍稍恢複一點理智的鍾盈過來,“我讚成媽的意思,本來就已經很敏感了,這時候絕對不能再有什麽事。”


    母女倆口徑一致。


    鍾聿看了眼馬律師,“馬伯父,您怎麽看?”


    馬律師是見過風浪的,倒沒顯出半點驚恐或者緊張,他看了眼屋子虛掩的大門和院落四周環境,“按我的意思,最好還是報警吧。”


    最終少數服從多數,是馬律師打了電話報警。


    “警方那邊要求先保留現場,要不我們就先等等。”


    小院也栽了樹,但可能是因為疏於打理,枝葉稀疏,加之小院地處北麵,北麵背陰,光照少,所以院子裏的綠植長得稀稀拉拉,其蕭條景致終究跟南樓大院那邊的鬱鬱蔥蔥不同。


    等的間隙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包括粱楨,盡管她並沒進屋裏看,但這會兒也已經多少猜出點東西。


    派出所那邊來得很快,可能因為牽扯到鍾家,還特意派了副所長帶人過來。


    現場取證,拍照,封存……為了不影響警方工作,大家又重新挪到南樓那邊,一小時之後結果出來了。


    “……人已經死亡,死亡時間大概在中午十二點左右,從現場嘔吐物和死者症狀來看,初步推斷為藥物中毒,不過具體原因還需要進一步化驗才能得知……”


    警方很快派了車輛過來把鍾泉的遺體弄走了,並暫時封鎖了現場。


    前前後後大概三個小時,傍晚時分才算消停。


    大概是牽扯到鍾家的事,派出所那邊難得高效率了一次,第二天上午就出了屍檢報告,報告顯示鍾泉因吞服過量乙二醇中毒,且在他房間找到親手寫的遺書。


    隔天派出所給出了調查結論,鍾泉係自殺身亡。


    粱楨並沒有看到遺書內容,但大致也能猜出一些東西。


    鍾泉十幾歲就進了鍾家,在此之前無父無母,據說獨自在孤兒院生活了好幾年,進鍾家之後便一直跟著鍾壽成。


    起初隻是幫著料理鍾壽成的飲食起居,其角色類似於舊時伺候少爺的小廝,不過這位小廝做事細致,心思縝密,很快就取得了鍾壽成的信任。


    鍾壽成立業成家之後鍾泉順利當上了南樓的管家,從此算是在鍾家立穩了腳跟。


    管家這個職務,聽上去好像不過就算算帳管管小保姆等日常雜物,但知道的人都清楚,他是老爺子的心腹。


    除了南樓內部一些家庭事務之外,年輕時鍾壽成在外麵那些鶯鶯燕燕,個人私事也都是他在幫著處理,用現在比較時髦的詞來說,鍾泉就相當於鍾壽成的生活秘書,裏裏外外事無巨細都由他一手包辦,其地位並不亞於鍾氏高層,就連蔣家那邊的人也得給他幾分麵子。


    當然,鍾壽成對他也不僅僅隻是主仆之情,畢竟跟了自己幾十年了,從最早的傭人,小廝,到後來的管家,益友,甚至是生活夥伴,於他而言早就超乎了那點主仆情份,可能更多的是一種日漸習慣的陪伴,就像是左右手臂,離了就沒辦法生活下去。


    而對於鍾泉而言呢,他終身未娶,也沒生個一兒半女,甚至都將自己的姓改成了“鍾”,可見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將自己一輩子的時間和精力全都獻給鍾家,獻給鍾壽成。


    現如今鍾壽成頹然離世,對於鍾泉而言,他可能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和意義,所以選擇走這條路一點都不奇怪。


    鍾泉走得突然,但其身份特殊,所以鍾家並沒聲張,考慮到他無兒無女,蔣玉茭出麵安排人給他辦了葬禮。


    鍾泉膝下無子,孑然一生,葬禮除了鍾蔣兩家的人之外,自然也沒其他人。


    儀式一切從簡,上午追悼會,下午落葬,墓地按照他遺書上的要求,跟鍾壽成葬在同一個墓園裏,也是山頂,跟鍾壽成隻是隔了幾塊碑而已。


    入土儀式完成,夕陽即將落下,一行十餘人下山。


    蔣玉茭被人扶著走在最前麵,粱楨抬頭看了眼,老太太穿了件黑色針織裙,外麵裹了條深墨色羊絨披肩,頭發依舊盤得一絲不苟,但夕陽光線照耀下,鬢角已經一片白雪,後背也微微佝僂,需要有人攙扶著才能下山。


    半個月之內連續經曆了兩場喪禮,老太太好像一下老了十歲。


    粱楨不禁想,也是快七十的人了,失去丈夫,失去陪伴四十多年的仆人,她也老了。


    車子都停在山腳下,粱楨是坐南樓統一安排的車子過來的,如果返回市區的話還需要坐那輛車走。


    剛好鍾聿過來,他有帶司機。


    “喂!”粱楨衝他喊了聲。


    鍾聿當時正在講電話,聽到聲音回了下頭,見是粱楨,眉梢皺了下,沒說話,但眼神是在詢問:“有事?”


    粱楨攏了下大衣上的毛領子,“回去?”


    “什麽?”


    粱楨又重複了一遍,“我問你,是不是要回去?”


    鍾聿掛斷電話,走近一些。


    當時場麵其實挺滑稽的,兩人從頭到尾幾乎零交流,這會兒麵對麵站著,沉默了數秒他才意識過來,“沒開車過來?”


    粱楨雙手插兜裏,點了下頭:“嗯。”


    鍾聿收了手機,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別下頭,“走吧!”他率先往車那邊走,粱楨低頭默默吐口氣,迅速跟上。


    “唐總?”小範把著車門,問站在那發愣的唐曜森,“可以走了嗎?”


    唐曜森抬頭看了眼跟著鍾聿上車的那道身影,轉過來,“走吧!”低頭鑽進自己的車子,而站在旁邊始終沒出聲的鍾盈扯著嘴角苦笑一聲,從包裏掏出煙和火機,點了根抽著,目送唐曜森的車子從停車場開出去。


    大概每個人一生中都有那麽一個致命的無奈和不得吧。


    於唐曜森而言,粱楨便是那個不得的存在,而於鍾盈而言,唐曜森便是那個無奈的存在。


    ……


    孫叔開車下山,車速均勻,車身穩當,連個顛簸都沒有,以至於車後座上兩個人坐那動都不動,不過粱楨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她想著前兩天沈阿姨對她說的那番話,覺得可能夫妻之間還是得互相坦誠和包容。


    “你待會兒……”粱楨總算鼓足勇氣想要先打破沉寂,可轉身見旁邊男人已經閉著眼靠那睡著了。


    粱楨:“……”


    她把話音收了回去,抿了下嘴唇,沒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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