濘州持續降溫,元旦之後已經到了零度以下。


    梁楨披了條薄毯抱腿坐在臥室的飄窗上,她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在這裏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突然聽到一陣沙沙響,仔細看,一顆顆細小的顆粒正在往窗玻璃上撞。


    下雪了!


    梁楨心口突然抖了下,天氣預報確實報道會降雪,可也是午夜之後的事,現在才不過十一點,提前了這麽長時間,外麵已經冷成這樣了麽?


    梁楨拉開窗戶,把手伸出去,呼嘯寒風帶著冰珠子往她身上刮,半側肩膀上的傷被刮得火辣辣的疼,但是疼也有疼的好處,起碼可以讓人保持頭腦清醒。


    梁楨吹了一會兒冷風,將窗戶關上,寒風暴雪被抵在外麵,可是屋裏似乎一樣冷。


    她摟著膀子回到床上,枕頭邊是幾張畫廢的手稿,筆記本屏幕還亮著,依舊停留在微博頁麵,有個很顯眼的標題——“鍾氏繼承人夜會章汐,這是婚內偷腥還是舊情複燃?”


    新聞配了好幾張照片,先是在某高檔餐廳,兩人麵對麵坐著一起吃飯,交談甚歡,繼而是在酒店門口,一同從車裏下來,更有鍾聿崴在章汐肩上的畫麵。


    按照畫麵裏的衣服判斷,應該就是元旦那晚梁楨去b市撞到的那次,隻是拍照的人顯然別有居心,從頭到尾都沒拍到陸青,以至於讓人覺得那晚隻有鍾聿跟章汐兩個人獨處。


    大過節的,浪漫晚餐,吃完再一起回酒店,想讓人不誤會都難。


    梁楨懶得去思考為什麽這些照片會被傳到網上,更懶得去看微博下麵的評論,但基本可以想象到網友的說辭,在吃瓜熱議的同時肯定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梁楨將電腦合上,扔到一邊,卷過被子一下倒回床上。


    翌日清晨梁楨是被外麵的鏟雪聲吵醒的,披了件衣服走到落地窗前,看到外麵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下樓,豆豆已經在吃早飯。


    梁楨走過去看了下孩子的額頭,昨晚磕破的地方已經結了塊痂。


    “還疼嗎?”


    “不疼了。”豆豆搖頭,又往嘴裏塞了顆小餛飩,突然又似想起來什麽,伸手過來在梁楨胳膊上摸了摸,“媽媽,你還疼不疼呀?”


    梁楨笑了笑,“媽媽也不疼了。”


    豆豆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媽媽你好勇敢啊。”


    “是嗎?”


    “嗯,昨天你明明流了那麽多血,都沒有哭呢。”


    回想昨晚的場景,梁楨還是心有餘悸,但好在車子沒有完全失控,還是在最後一刻及時避開了,隻是把豆豆嚇得不輕,在醫院陪梁楨包紮的時候哭個不停,一個勁喊媽媽你別死,豆豆不要你死,把當時給梁楨處理傷口的護士逗得不行。


    “哎喲太太您怎麽下樓了?”沈阿姨端著牛奶從廚房出來,看到坐豆豆旁邊的梁楨。


    梁楨摸著孩子的頭回答,“醒了。”


    “醒了您也不能起來啊。”


    “不起來難不成一直躺床上嗎?”


    “是啊,您身上有傷,怎麽能下床了。”


    “……”


    梁楨無語,“沈阿姨,我隻是手臂有點皮外傷,腳沒事。”


    “那也不成,好歹縫了幾針呢,趕緊的,您先去樓上躺著吧,等我這邊送完豆豆就給您把早飯端上去。”


    “……”


    梁楨覺得沈阿姨極其誇張,結果連豆豆也直推著她上樓,就好像她那點皮肉傷不在床上躺幾天就好不了似的,最後梁楨也被弄得沒法子了。


    “行,我去樓上躺著,可外麵下雪了,你怎麽送豆豆去幼兒園?”


    之前原本鍾聿給找了個司機,專門接送豆豆上下學,可來幹了幾天梁楨就覺得人不是特別靠譜,後來就幹脆她自己開車接送了。


    反正暫時還不上班,實在有事的時候就讓沈阿姨送,起碼圖個安心。


    “哎喲您這手還打算開車啊,那還不得把車直接開溝裏,還是我去送吧。”


    有時候沈阿姨也會帶豆豆擠地鐵或者坐公車,這一點梁楨很讚同,她並不希望在吃穿住行上給豆豆養成過於奢靡的習性,吃點苦挺好,但今天外麵有積雪,這種情況顯然不適合讓孩子再坐公車去。


    “我在網上給你們叫輛車吧,你們坐車去。”


    “也行。”


    梁楨這才想起來手機還在樓上,昨晚關機之後就沒再用過,她上樓把手機拿了下來,開機,正準備登陸打車app,突然“叮”了聲,鍾聿的微信:“晚上有個飯局,沒聽到你的電話,開機之後跟我聯係!”


    中規中矩的內容,看不出是否還在生氣,但也絕對沒有一絲親昵,反而從字裏行間顯出了一點疏離和冷感。


    梁楨匆匆掃了一眼,沒回複,劃過去點進打車軟件,權當什麽都沒看見。


    送走豆豆後梁楨重新回到樓上。


    外麵雪已經停了,屋頂被蓋了厚厚一層,隻是小區裏的積雪在短短數小時內已經被物業清掃得幹幹淨淨,小區對麵的馬路上還有兩台掃雪車在工作,力求在上班高峰期前把路麵上的積雪都清理掉。


    科技日新月異,人們需要上班下班,時時奔波在路上,所以對於隻會造成出行不便的積雪絕對不會抱有任何仁慈之心。


    原來當世界忙碌到一定程度,連積雪都留不住。


    咚咚咚,外麵響起敲門聲。


    “進來!”


    沈阿姨端著盤子進門,見梁楨衣衫單薄地站在窗前。


    “太太,您怎麽不在床上休息啊,站那冷不冷?”


    梁楨裹了下外套回到主臥,沈阿姨已經把盤子擱桌上。


    梁楨笑,“還真把早飯送樓上來啊?”


    沈阿姨一邊張羅一邊說:“您可別以為一點小傷就不放心上,吃完還是多休息休息,不然過幾天先生出差回來見您瘦了,身上還有傷,我都不知道怎麽交代!”


    原本梁楨已經拿起碗開始喝粥,沈阿姨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她頓覺口中生苦。


    “怎麽不吃了?”


    “沒什麽胃口。”


    “沒胃口?是不是生病了啊,我看您臉色很差,要不去醫院看看?”


    梁楨被沈阿姨這一驚一乍的性格也是折騰夠了,揮揮手,“沒你想得這麽嚴重,把早飯端下去吧,我再睡一會兒。”


    “行那您睡,要真哪裏不舒服告訴我,我陪您去醫院看看。”


    好不容易把沈阿姨“哄”下樓,梁楨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以為會睡不著的,可沒想迷迷糊糊的竟然也就睡了過去。


    那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最終是被噩夢嚇醒的,夢裏自己沒能躲過那輛車子,疾馳而來,從自己身上軋了過去……


    夢境本也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沒有觸感或者痛感,但有時候能切換第三角度看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梁楨在那個夢裏就眼睜睜看著車輪碾過自己的軀體,血流不止,當場死亡,留豆豆蹲在旁邊搖著她逐漸冰涼的屍體,哭著喊媽媽,聲嘶力竭,慘絕人寰,以為到這裏就結束了嗎?


    沒有!


    畫麵一轉,鍾聿牽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手入家門,領到豆豆跟前讓他叫媽媽。


    黑夜變白天,午後陽光刺眼,梁楨一下看清鍾聿牽住的女人——是章汐!


    然後她就瞬間嚇醒了,醒過來發現是噩夢,卻抵不住心口戰栗,渾身冒冷汗。


    等梁楨發現自己確實生病已經又是半小時之後的事,因為口幹舌燥,虛汗不止,起初以為隻是噩夢的後遺症,等用豆豆的耳溫槍試了下,38度5,已經燒上了。


    梁楨瞬間覺得沈阿姨那張嘴簡直靈得不行。


    鍾聿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下午開會的時候也在頻頻看手機,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


    原本還需要跟陸青一起去看下明天簽約儀式的現場,但最後被他推掉了。


    “意向書都簽完了,明天的儀式隻是走個過場,老陸,你帶人過去看下沒問題就ok了,好,散會!”


    他拍拍手下逐客令,團隊七八人相互看了眼,也沒人敢吱聲,迅速收拾完東西滾出了鍾聿的套房,唯陸青還坐那沒動。


    鍾聿瞄了眼,“在這等我請你吃晚飯?”


    陸青麵無表情,推了下鼻梁上的厚鏡框,他是沒什麽幽默細胞的,隻一板一眼地問:“還有件事需要跟您確認?”


    “什麽?”


    “上午接到章小姐的電話,她說明天想過來參加簽約儀式之後的晚宴,您看……”


    “章汐?”鍾聿腦子裏一囫圇,“她是不是有病啊,好歹也算是個明星,這種純商務性質的飯局她來湊什麽熱鬧?”


    陸青麵露為難,又推了下鏡框,“那我該怎麽回複她?”


    “讓她自個兒在家歇著!”


    “……”


    “誒等等。”好像這麽直白也不行,仔細想想自己跟章汐也沒深仇大恨,就算他心裏要避嫌,可好歹也得賣章禮一個麵子,“算了,你讓她來吧,不就是吃個飯的事兒。”


    “好,那我晚上叫人給她補張邀請函。”


    鍾聿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走吧走吧,讓我清靜清靜!”


    把人全都轟出去之後鍾聿走回臥室,那隻私號手機一直被他揣兜了,可大半天過去了,某人並沒回他信息。


    沒看見?


    故意忽略?


    還是說昨晚那通來電也隻是煙霧彈,隻為引他上鉤,欲擒故縱?


    鍾聿這麽一捋,鬼使神差就覺得應該是最後一個原因。


    好啊,她要他主動聯係,他就偏不,看最後誰耗得過誰,鍾聿一把又扔掉手機,搓著臉走進浴室。


    其實很多時候愛人之間的爭執真的說不出道理,甚至吵到後來已經完全忘了吵架的初衷,隻一味記得心裏的委屈,怨憤和不甘心,到最後就隻剩下各自卯足勁賭氣的份。


    梁楨沒回複那條微信,鍾聿也沒再跟她聯係。


    晚上梁楨吃了兩顆藥,倒是一覺睡到了天亮,起來拿耳溫槍又試了下,38.2,多少降了一點溫。


    中午突然又接到何桂芳的電話,說陳興勇又住進醫院了,梁楨以為他身體又出了問題,最後卻得知隻是找了靠譜的醫生重新複查一下。


    何桂芳跟梁楨說了病房和床位號,問梁楨能否過去一趟。


    梁楨本想拒絕,因為身上實在不舒坦,但之前兩次何桂芳“求”她聯係醫生她都沒給答複,再拒絕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好,我吃過午飯之後過去。”


    其實午飯梁楨也沒怎麽吃,因為實在沒胃口,倒是記得走的時候往包裏揣了一點現金。


    身體抱恙,她懶得開車,在小區門口攔了輛出租過去。


    電話裏何桂芳跟梁楨提過一句,說醫生和床位都是陳佳敏聯係的,梁楨以為隻是普通的公立醫院,可到了目的地才發現,竟是家私立療養型醫院,光看綠化和麵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


    梁楨按照之前何桂芳給的病房號找上去,頂樓,vip,單人大套間。


    進去的時候何桂芳正坐沙發上發呆。


    “舅媽…”


    “欸,楨楨,你來啦?”她揪了下衣服起身,“坐,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我過來看一下就走。”


    她將路上買的水果和營養品擺旁邊,往病床那邊看了眼,“舅舅這幾天怎麽樣?”


    何桂芳歎了口氣,“還能怎麽樣,癡癡傻傻的,連人都認不清。”


    梁楨走到床邊,陳興勇應該是睡著的,眼睛閉著,身上一件淺綠色暗紋病服,應該是這邊醫院統一發的,頭發也剛理過了,盡管還是一樣枯瘦蒼白,但看著倒比之前在家裏要清爽許多。


    梁楨回頭再看病房,中央空調和空氣淨化係統一應俱全,恒溫恒氧,病房也很寬敞,外麵有個會客廳,裏麵還有專門給護工的陪床,獨立衛生間,甚至還有微波爐之類簡單的廚房設備。


    “這邊條件很好啊。”梁楨說。


    何桂芳:“是呐,好得很,地方幹淨又寬敞,而且每個病房都配了護工,說是什麽24小時……24小時不間斷服務,哎喲我跟你說,那護工可個個都很專業,上午幾點過來按摩,下午幾點過來擦身,還有理發,剪指甲,洗衣服,楨楨我跟你說,好醫院就是不一樣,一點都不用我操心。”


    何桂芳滔滔不絕地跟梁楨介紹這邊的貼心服務,語氣中頗有點炫耀的成分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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