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曜森在老爺子大壽那天飛了趟深圳,那邊有個美術館項目,是森集的案子。


    其實並不需要他親自過去談,這幾年他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鍾氏,森集這邊他另外找了個合夥人,自己隻占股份,已經很少參與決策和管理。


    像這樣他親自飛到現場談項目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那天下午跟甲方開完會,聊得還挺順利,所以沒到晚飯時間就把初步意向敲定了,晚上的時間一下空了出來。


    他是跟森集合夥人一起來深圳的,兩個大男人,也沒地兒可去,最後合夥人提議:“要不找地方喝兩杯吧。”


    合夥人姓羅,單名一個霄字,比唐曜森小兩歲,之前是唐曜森的助理設計師,算是唐曜森一手帶出來的。


    後來唐曜森進了鍾氏,漸漸顧不上森集那邊,幹脆就給了他一點股份,讓他當了合夥人。


    唐曜森難得有個空閑晚上,笑著答應:“行啊,你找地方。”


    羅霄想了想,“我看到對麵商業街上有很多居酒屋,要不就去那裏?”


    唐曜森笑笑:“我都可以!”


    兩人各自回到酒店稍作休整,傍晚時分在大堂集合,也沒叫車,步行過去。


    商業街並不繁華,兩人挑了間看上去還算雅致的居酒屋。


    一杯清酒下肚,羅霄說:“國內這種居酒屋都不正宗,有機會一起去櫻花國,我帶你去喝正宗的櫻花國燒酒!”


    羅霄之前在櫻花國留過兩年學,總嚷著要帶他去櫻花國轉轉,可是在一起共事這麽多年,一直沒能抽出時間。


    唐曜森笑著給他又蓄了杯酒,“好啊,年後不正好有個櫻花國項目嗎,到時候一起過去。”


    羅霄一愣:“你說真的啊?”


    唐曜森:“你覺得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不是。”羅霄把酒杯往旁邊撤了點,“你有時間啊?你平時年後不都是最忙的時候嗎?還是說……”


    唐曜森拿過酒杯喝了口:“我遞辭呈了。”


    “什麽?”羅霄一時沒把控住,嗓門有點大,意識到好像有點激動了,趕緊說,“不是,我意思是好端端的怎麽遞辭呈了呢?這也實在太突然了點。”


    唐曜森笑笑沒接茬,他話不多,但今晚喝酒倒是爽得很,桌上一瓶酒很快就空了,他又招服務員要了一瓶。


    羅霄跟了他這麽多年,了解他的處境。


    “行了這酒後勁大,你少喝兩口。”


    羅霄過去要拿瓶子。


    唐曜森搖頭,“沒事!”自己又給自己滿上。


    羅霄知道也勸不住,行吧,既然老板要喝,他奉陪到底。


    酒一多,話就多,慢慢就打開了話匣子。


    羅霄:“具體原因我也不多問了,就說你那邊什麽時候結束,我這次回去安排人把你之前的辦公室重新裝修一下。”


    唐曜森搖頭:“手續還沒走完。”


    羅霄:“老頭兒那邊不肯撒手?”


    唐曜森摸著酒杯,笑了笑,“算是吧,辭呈不肯批。”


    羅霄把筷子往旁邊一甩:“那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嘛?這也太欺負人吧,你說你這些年替他們頂了多少壓力,結果到頭來除了一身罵名討到什麽好了?怎麽,現在還不讓人走了是不是?”


    羅霄東北人,個頭生猛,說話也生猛,其實當年唐曜森說要去鍾氏的時候他就不讚成。


    唐曜森被他彪呼呼的樣子逗笑:“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激動?”


    “不是,我是替你覺得委屈,他們不就欺負你能力強好說話又有責任心嗎?可是最後能得到什麽呢?人家說告你就告你,說起訴就起訴,外麵都說你是奔著鍾壽成女婿的身份才娶了他女兒,可你替鍾家賣命的時候怎麽沒人心疼你壓力大處境難?這些年你一步步走到現在容易嗎?換我早就撂攤不幹了!”


    羅霄性格豪爽,又喝了酒,說話就有些口無遮攔。


    唐曜森揉了下額頭。


    他在鍾氏這些年,很多人都覺得是他討了便宜,可是他剛進去的時候是從分公司基層開始的,一步步爬到現在,付出多少犧牲多少,又得到多少,個中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也不是傻子,老爺子一口一個曜森,一口一個自己人,可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在為別人做嫁衣。


    鍾氏是鍾氏,而他隻姓唐,無論他娶了誰,或者跟誰離了婚,最終公司還是會交到姓鍾的手裏。


    結局早就寫在那裏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隻是一步棋。


    羅霄慢慢平緩了一下情緒,“那邊不放人,你打算怎麽辦?”


    唐曜森摸著酒杯,眼神有片刻放空:“可能會先休息一陣子吧,剛好我父親去年也退休了,回去陪他一段時間再考慮以後的事。”


    這些年唐曜森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磨上的驢,一直轉啊轉個不停,盡管得到了很多人羨慕的榮耀,地位和財富,但是過得並不開心。


    可能年紀越大越渴望安定。


    “也好,伯父都六十了吧,你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忙,確實也應該回去陪陪他。”羅霄又給他倒滿酒,“對了,鍾氏那邊的股份你打算怎麽處理?”


    唐曜森又捏了下眉心,“還沒想好,暫時先留著吧。”


    屬於兩個男人的夜晚,喝了許多酒,說了很多話,這是唐曜森印象中近三年來自己唯一一個算得上悠閑的晚上,沒有紛擾的電話,繁複的方案,更沒有回不完的郵件想不完的問題。


    盡管辭呈鍾壽成還沒批,但一旦他作了決定,後麵隻是時間問題。


    晚上他獨自倒在床上,細想近十多年的時光。


    畢業,工作,戀愛,結婚,離婚……經曆過創業期,奮鬥期,飛速上升期,自然也有瓶頸期。


    大概很多人都會羨慕他的開掛人生,覺得一帆風順甚至風光無垠,可是夜深人靜時他四下空無一人,又有誰曾想外人眼中看似刀槍不入的唐曜森,也有孤獨無助的時候。


    他翻個身從桌上摸到手機,打開相冊,裏麵存了張很久以前的照片。


    許多年前的那個女孩,紮一頭馬尾,穿了洗得發白的校服,跟他說話的時候會有一點生怯感,可眼中分明藏著某種不甘。


    他又把畫麵劃到另一張照片上去,是從微薄上存下來的一張。


    一襲吊帶紅裙的梁楨站在露台上,穆奈島的夜色將她包裹住,她回頭衝他笑,眼眉彎彎,盡顯風情。


    十八歲的女孩還有一點嬰兒肥,二十三歲的梁楨卻已經形骨瘦削,為人母,為人妻,跟他唐曜森再也沒有半點關係。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再也沒有遇到過另一個可以讓他心動到心痛的姑娘。


    ……


    鍾壽成壽宴,梁楨早晨五點就起了,一直忙到淩晨才躺下,四肢百骸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累,可是卻到後半夜才睡著。


    睡了也不安穩,放電影似的眼前都是一張張臉,蔣家的,鍾家的,壽宴上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張張塗滿油彩的臉,個個端著笑來跟她道喜,可是一眨眼功夫,那些臉全都攪在一起,笑的,哭的,罵的,最終變成白骨骷髏,梁楨嚇得扭頭就跑,夜色中慌不擇路,畫麵卻突然跳轉。


    “楨楨!”


    她低頭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懸崖邊上,掛在崖壁上的梁國財拽住她的腳使勁往下拽。


    “放開我!”


    “放手,放開我——”


    梁楨使勁往前一踹,“咚”的一聲。


    “靠!”


    朦朧間聽到一句咒罵聲,緊接著腳上傳來痛感,她猛地睜開眼,油彩的戲子沒有了,骷髏沒有了,懸崖和梁國財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屬吊燈,窗簾和天花板。


    籲,剛才都是夢。


    梁楨動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不對,腳上的痛感卻是真實的。


    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嗖”地從床上爬起來,卻見鍾聿一臉陰沉地坐在床頭前邊的地板上。


    梁楨皺眉,問:“你大清早坐地上幹什麽,不涼嗎?”


    鍾聿磨了下牙根,“我怎麽坐地板上不得問你嗎?”


    梁楨:“問我?”


    鍾聿:“我好心想給你腳上塗點藥,結果你倒好,上來就踹了我一腳。”他一臉不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梁楨咬唇皺眉,腦子裏迅速回憶剛才的情景,似乎,好像,還真踹著了什麽東西。


    “抱歉,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梁楨尷尬笑了聲,起來爬到床頭那邊去,問,“踹到哪了?要不要緊?”


    鍾聿哼地一聲。


    梁楨:“不會是踹到臉了吧,給我看看。”她捧住鍾聿的腮幫子他的臉抬起來。


    清晨的男人應該剛洗過澡,刷了牙也剃了須,身上有股好聞的薄荷味道,隻是宿醉剛醒,眼圈還是有點紅,濃密的頭發一團團蓬鬆地堆在頭上,性.感慵懶又好看。


    梁楨一時沒忍住,在他額頭上迅速哚了一記。


    “對不起啦。”


    鍾聿別過頭,鼻子裏哼氣,眉峰都氣得豎了起來。


    多大點事兒呢,至於麽?可是梁楨就是喜歡縱容他的小幼稚。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要不我再親你一口?”


    鍾聿嘴唇抿了下,沒轉過來。


    梁楨笑著又在他的側臉落了一個口勿,親完他還不滿意,又換了另外一邊湊過來。


    “帶點誠意,不然我可不會原諒你!”


    真是幼稚到家了,可誰讓他長得這麽好看。


    梁楨伸長脖子又湊過去,可就在快要碰上的那一秒,鍾聿突然轉了過來,梁楨猛地瞪圓眼睛。


    “唔…你耍賴!”


    鍾聿捧住她的後腦勺,在她頭發上抓了一下,“閉嘴!”隨之溫柔包裹,輾轉輕函。


    秋日金黃的晨曦中,梁楨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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