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墓道。


    墓道的意思就是說娘娘墳雖然頭頂上有懸棺,但它本身卻不是懸棺,而是一個在山裏鑿出來的巨型石墓,有墓道,有甬道,有主室,希望還有棺槨。


    楚海洋激動了,夏明若也激動了,大叔自我感覺還行因為他上回激動過了。


    “就在這兒躲一躲吧,那幫人我認識,都是些亡命之徒。”大叔說。


    “也是搞古墓研究的?”夏明若問。


    “不是,”大叔一邊點蠟燭一邊鄙視說:“都是強盜!沒道德!不講文明!”


    火焰在潮濕的空氣中劈裏啪啦輕響,大叔說:“最後三根,幸好藏在褲襠裏……”


    他問楚海洋:“你身上還有電筒嗎?”


    楚海洋搖頭。


    他又看夏明若,夏明若說:“您別指望我,我連鞋都跑沒了。”


    大叔豎起拇指說:“英雄。”


    夏明若謙虛說:“哪裏。”


    “鑿山為陵,大手筆。”楚海洋越過他們往墓室裏走。


    “還算設計得精巧,”大叔說:“一般來說隻能走到瀑布口,因為有兩股水流的匯入,一過了瀑布水勢就很大,就沒路了。其實入口就在瀑布邊,但從上麵走下來的,必需得遊一段才能發現……呃,當然遊了也不一定能發現,這裏有個角度問題,再說墓道口有塊遮擋視線的石頭。”


    “但我是從下麵遊上來的,所以讓我找著了。”大叔突然懊惱地撓頭說:“我也是眼睛長了疤沒看見山上有洞,否則打死我也不遊,差點淹死我老人家。”


    墓室頗為規整,分前後室,前室較小,空空如也;後室長寬都是五米左右,楚海洋伸手就能觸到墓頂:“兩米二、三,不會再多了,喲,那是什麽?”


    大叔將燭火舉高,墓室的盡頭赫然一副巨大的青色石棺。


    “娘娘,”夏明若說:“看見你真親切。”


    他剛想往裏走卻被大叔突然攔住:“等等!你們先看看牆上的東西,這也是我上回沒有開棺的原因。”


    他不說不知道,一說那兩人才發現正麵牆壁上有岩畫,這回畫的不是小人,不是牛,不是狩獵打仗,而是怪獸,鎮墓獸。


    雙頭,雙身,赤焰為角,青焰為眉,如猛獅般蹲踞著,用它暴凸的眼睛冷冷地瞪著你,齜牙,吐舌,緊扣著利爪,仿佛隻需一個輕微的移動便能換來它無情的吞噬……當然在某些人眼中充滿了一種古老文明的獰厲之美。


    大叔親切地說:“請大家節約蠟燭,你們研究完了沒?不是那個。”


    那兩人又迷著眼睛繼續找,終於在石棺上方的牆上看見一行模糊的刻字。


    “見鬼了,還是漢字,”夏明若念:“開者即死。”


    大叔凝重地點點頭。


    楚海洋湊過去說:“防盜咒語而已,對盜墓者的威懾。哎,明若,上回錢老師說過的那個……”


    “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後,”夏明若說:“挖我墳的都斷子絕孫。”


    “大凡都很嚴厲,”楚海洋回頭對大叔笑:“我覺得像舅舅這種道行的不應該怕啊。”


    “他怕個鬼,”夏明若也笑起來:“棺蓋太重一個人打不開罷了。”


    “咳……”大叔摸摸鼻子:“其實我們這行規矩挺重,忌諱也不少,所謂夜路走多了,就怕鬼敲門……”


    “舅舅你別解釋了。”楚海洋擺擺手,扭頭望著刻字:“奇怪了,明明是個少數民族的墓葬,難不成真是什麽漢代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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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沉默了一陣,墓室在搖曳的燭火中更顯陰森。


    “啊!”夏明若有了大發現,呼呼吹去棺蓋上的灰:“看!”


    棺蓋上也有刻字,全是刻好後用朱砂填滿,數千年顏色依然不減。


    楚海洋從大叔手裏接過蠟燭,舉近了默默念道:


    生人上就陽,死人下歸陰;


    生人上高台,死人深自藏。


    上天蒼蒼,地下茫茫,


    死人歸陰,生人歸陽,


    生人有裏,死人有鄉,


    生屬長安,死屬太山,


    生死異處,不得相妨。


    如律令!


    “漢代的鎮墓文,西漢中早期。”楚海洋說:“陝西出土過類似的,書體風格也很相似。”


    他一邊念一邊抹灰,讀到下麵噗嗤一聲笑說:“怪不得,郡縣長官的傑作。益州牧,叫……郭解。”


    漢武帝時,在雲南設益州郡。


    “開棺?”楚海洋問大叔。


    大叔說:“廢話,我找你們就是來幫忙的,當然要開。”


    夏明若端著架子壞笑說:“不行呐,開了我們要犯錯誤的,報告還沒打呢,打了還要等上頭批呢。”


    大叔說:“喏喏!瞧你們這點覺悟!盜墓賊就在跟前了竟然推卸責任,不要跑了空門又在報紙上罵我們。”


    楚海洋哈哈笑起來,說不好奇是假的,他把蠟燭固定在地麵上,招呼另外兩人嚐試推棺蓋。


    “一二!挺重的,”他卷起袖子繼續:“舅舅,你知道剛剛那些鎮墓文與獸的意思麽?”


    大叔正咬牙用力:“風俗。”


    “對,漢代的風俗,”楚海洋說:“但從側麵說明了一件事,這位娘娘……”


    大叔突然不推了,卻做了個噓聲動作,側耳細聽,然後蔫蔫往地上一坐:“陰魂不散!”


    楚海洋和夏明若對視,聳聳肩,也坐下。


    墓道上響起了腳步聲,強盜頭豹子的吼叫近在耳邊:“李老盜!!!”


    大叔懶洋洋應道:“哎~~~”


    夏明若蹲在他身邊問:“咱們也不找個地方避避?”


    “躲哪兒啊,”大叔對著墓道狠狠一聲啐:“一天之內被人抓了三次,老人家回去非改行不可!”


    夏明若安慰說:“不是我們無能,是共軍太狡猾。”


    豹子蹬蹬蹬跑進來,對著大叔舉腳就踹,嚇得他與夏明若滿屋亂跑。


    “他媽的!”豹子一拉槍栓:“我打死你這老狐狸!”


    “打死了他,你們就出不去。”楚海洋正跳在棺蓋上,舉著蠟燭冷冷說。


    豹子一愣,望望他,兩人靜靜對峙,最後豹子敗下陣來,扭頭四下裏打量墓室。


    “這麽小??!”他十分不滿地嚷嚷:“寶貝呢?”


    大叔與夏明若耳語:“你看他這就是典型的非專業人士……”


    那陰森森的瘦子對他們斜著死魚眼睛,兩人便毫不客氣瞪回去;瘦子端槍,兩人立刻雙手放回腦後。


    “開棺!”豹子對楚海洋說。


    楚海洋聳肩:“開吧,開吧,我需要洋鎬之類的東西,鐵錐,錘子,杠杆。”


    豹子梗著脖子說:“我哪有?!”


    楚海洋也火了:“沒有你來盜什麽墓!?”


    瘦子打圓場說:“我有野戰刀,先用著。”


    豹子說:“別給他!”


    楚海洋惡狠狠地說:“明若來幫忙……你們都站到我這邊來,我喊一二,就一起用力推棺蓋!先試試在說!”


    大叔和瘦子照辦,豹子覺得受了頂撞,當場要發怒。


    楚海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給我少廢話,不懂就一邊去。”


    夏明若咯咯笑說老豹同誌我給你普及點科學知識:“棺蓋是石頭,棺身也是石頭,幾千年來石分子一直在不停運動,一直在自由擴散,所以兩者的接縫處很可能已經長在一塊了,懂嗎?分子。”


    豹子說:“你騙人!”


    夏別信說:“我騙你幹什麽?你們這些人就是不懂科學,比如說生孩子吧,這麽簡單的事搞那麽複雜,其實隻要兩個人躺一塊分子跳來跳去就能生嘛,打個比方,你看楚海洋的分子……”


    楚海洋大吼:“夏明若!!!”


    夏明若縮著脖子站一邊去了。


    豹子生生咽下口悶氣,參與到推棺蓋的隊伍中,果然無論怎麽推,都紋絲不動。


    “方法有問題,方法有問題,”大叔問:“兩位還是把刀拿出來吧。”


    楚海洋說:“質地比較堅硬的尖銳物體也行。”


    豹子和瘦子把自己從頭頂搜到腳底,不甘不願地扔出了幾把大小刀具來。


    大叔扶住刀,將尖頭對準石棺接縫,示意瘦子用槍托砸。瘦子依言砸了幾下,砸得石屑飛濺,刀刃的三分之一終於插入了石棺。兩人又在其他幾處如法炮製。


    夏明若趁空笑嘻嘻地看著豹子。


    豹子咆哮說:“看什麽?”


    夏明若說:“我有事要告訴你,其實我很懶得對門外漢說。”


    豹子說:“你……!!”


    夏明若擺擺手,指著石壁上一條白色痕跡問:“知道那是什麽嗎?”


    豹子嗡聲說:“什麽?”


    “碳酸鈣沉澱,鍾乳石的萌芽狀態。”夏明若說:“而碳酸鈣沉積到這個狀態至少需要三千年,但牆上的鎮墓獸,棺蓋上的鎮墓文卻全是西漢的遺存,漢代距離我們隻有兩千年。”


    豹子說:“那又怎麽了?”


    夏明若輕輕笑了笑,突然把他燭火下蒼白蒼白的臉貼近豹子:“這說明了我們這位娘娘在埋葬了一千年後,還惹得當時的人們——邊疆大員——不得不采取嚴厲的方法來鎮住她。”


    豹子往後退了半步:“怎、怎麽了?”


    “她作祟,”夏明若指著“開者即死”那四個字緩緩說:“這句話不是詛咒,而是提醒。一開棺,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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