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斐當然恨,他怎會不恨?這幾個月他鬼迷心竅,身為接天閣首座弟子想娶麓川王逃妾為妻,差點丟掉首座身份無緣掌門;為了娶這個女人為妻,他又冒險謀劃誅殺歡喜宗宗主,好為門派立下大功得到恩師承認。恩師對他失望至極,門中弟子背後嘲諷,這些他全不在乎,他被這女人一顰一笑左右喜怒。


    結果他想娶的人是他要殺的人,對方就像調弄一條狗一樣耍得他團團轉!初見時的驚鴻一瞥、簪在鬢上的南珠髮釵、伏在窗邊的美麗側影……都是魔門邪法帶來的錯覺。


    他不過是犯了一個錯,他絕不會愛上這個妖女,是《妙欲訣》影響了他的心神與判斷,讓他現在都無法從這種虛假的愛意中解脫。


    隻要殺了她,他本就該殺了她。


    獨孤斐知道撥月是要激怒自己,高手對決最不該失去的就是冷靜,他用理智壓製恨意,既狠又快地劈出了一刀,陶仲商也再入戰圈,沉重的雙刃刀劈向了撥月的後頸!撥月身形急閃迎獨孤斐刀鋒而上,她長鞭倒甩擊上雙刃刀,人則貼到獨孤斐身前。


    獨孤斐的短刀劈空,撥月的話語近在耳邊,輕軟如同情人低語:“我知道你恨死我了,但若是《妙欲訣》還有效用,你絕不會恨我,獨孤公子,你能恨我,就說明你真的喜歡我呀。”


    她隻是想激怒我。獨孤斐一掌拍向撥月胸口,克製地說:“宗主說笑。”


    撥月向左一閃,手腕一翻長鞭抽在空處,她這一招看似無稽,卻叫陶仲商心中大震,撥月所抽之處本是他下一招將發之處,撥月這一鞭生生阻斷了他的下一刀,令他一時招式難繼!陶仲商忽覺古怪,絕頂高手料敵於先,撥月既然料中他這一招,為何不搶攻一手說不定有重傷他的機會,反而留情一般隻是搶招?


    撥月這一式留情也被獨孤斐看在眼中,他心中無名火起,竟生妒恨之心。而撥月纏綿的聲音又道:“是很可笑,獨孤公子明知我是撥月宗主、邪魔外道,竟然還是愛我入骨……獨孤斐,難道我是你第一個愛上的女人嗎?”


    她在胡說!腦中有一根絲弦突然繃斷,獨孤斐眼中淬火,沉聲道:“住口!”


    陶仲商先前不耐煩聽獨孤斐和撥月的那點破事,一直專心打架懶得說話,但撥月句句刺人,看來真戳中了獨孤斐心病,他立刻揮刀再戰,口中嘲道:“宗主的年紀做我娘也夠了,長幼有序,獨孤公子應該不敢冒犯長輩。”


    撥月眼神複雜地看了陶仲商一眼,竟就不理他了。


    獨孤斐卻已心神難守,短刀攻勢陡然淩厲,他怒中生亂正中撥月下懷。撥月瞳仁一縮,準確捕捉到獨孤斐一招錯處,霎時雲袖揮出,九尺長鞭劈在獨孤斐胸口,力道之狠連寶鴻閣的屋頂也被擊破!寶鴻閣本就殘破不堪,隻剩佛頭頂上一層,獨孤斐壓斷朽木橫樑滾落大佛肩頭,“哇”一聲吐了滿襟鮮血。


    梁小茵驚叫一聲:“師兄!”她飛身而起,攀躍大佛到獨孤斐身邊,獨孤斐傷勢沉重,梁小茵咬牙向大佛頂望了一眼,先帶獨孤斐攀下大佛療傷。


    戰局忽變,陳希風見獨孤斐跌落,心中更加憂心陶仲商,雙手緊緊攥住棧道欄杆。


    這次不等陳希風問,聶朱言已經嘆道:“還是宗主技高一籌,就是《妙欲訣》不起作用,撥月宗主還是調弄人心的第一流。”


    陳希風心裏頓時發涼,道:“那陶仲商,他一點兒勝算也沒有了嗎?”


    聶朱言說:“也不是,此戰勝負依舊未定,兩人各有劣處,少崖主吃虧在失去了獨孤公子這個助力,並且他與獨孤公子為了取信宗主假戲真做打過一場,已經有消耗,現在應該十分疲累了;宗主身帶重傷不宜久戰,剛剛抽獨孤公子那一鞭又動了十成功力,也將到極限。”


    聶朱言沒有說錯,擊落獨孤斐後,撥月也吐了一口血。她與陶仲商各立大佛頂兩端,陶仲商已有疲態,撥月以袖拭去唇邊殷紅,十分溫柔地對陶仲商說:“我們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不是嗎?”


    陶仲商在暗暗調整呼吸,便應道:“是。”


    撥月用更溫柔的語調說:“我知道是有人用解藥和你交易我的命,但現在你不一定能贏我,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去殺了那個和你交易的人,讓這個交易作廢,你就不必拚上性命來殺我了。”


    陶仲商才見過撥月對付獨孤斐的手段,對她說的話半個字也不信,隻當她在麻痹自己,他活動了下手腕,目光在撥月身上逡巡思考怎樣下手,口中道:“好主意,隻是我殺宗主,一是因為解藥,二是為了練刀,宗主這樣的好對手值得我拚上性命,宗主不必為我費心了。”


    撥月美眸一閃,她看著陶仲商冰冷殘酷的目光,麵上忽然染上一絲哀愁,她輕輕說:“你一定要殺我嗎?我並不想後悔。”


    陶仲商竟然聽懂了撥月宗主這曲折的意思:自己一定要殺她,但她覺得自己隻會被她殺,她怕她殺了自己後悔。陶仲商簡直想翻個白眼,他想到麓川那次撥月出言戲弄他,便不耐煩地道:“宗主為自己後悔就夠了。”言罷身形一動,提刀衝出!撥月眼神終於轉冷,九尺長鞭一轉迎擊。


    陶仲商疲憊,撥月傷重,拖慢戰局已沒有意義,兩人都全力出招快攻快打。陶仲商雖然疲憊,精神卻越戰越興奮,他好似又回來了斬殺元震亨那一夜,與絕頂高手苦戰固然兇險,但這種每分每秒都遊走於生死一線的感覺更能讓人頭腦清晰,想出許多以前不能想到的應對。


    陶仲商掄圓雙刃刀大力一斬,撥月長鞭打蛇隨棍上將雙刃刀縛住。鞭纏刀是縛,水困人是縛,陶仲商腦中忽然靈犀一點,手中勁力稍鬆沉重長刀挾裹長鞭一墜,陶仲商變步向前左腿伸出勾撞撥月右腳,手中長刀反絞長鞭向前一刺!這一式奇而險,雖能封撥月退路也能製她武器,但陶仲商自己也失了退路空門大開,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撥月也明白此招厲害,若不是這種搏命之時,她幾乎要為陶仲商叫一聲好了,但現在就是她與陶仲商殺一活一之局。撥月右腿反撞陶仲商,一手虛抓陶仲商咽喉,另一隻手竟棄鞭做掌拍向陶仲商鳩尾穴!


    刀刺心房,掌擊死穴,生死隻在一線,隻看誰快人一步。


    白日當空,朗朗而照。


    “噗”一聲悶響,雙刃刀刺破衣衫穿透皮肉,紮進撥月心口,撥月右掌停在陶仲商鳩尾穴前方一寸,她動作稍頓,陶仲商迅速抽刀,血花濺起染紅殘破的寶鴻閣頂。撥月連退三步,她麵容徹底失了血色,在日光照耀下簡直像一尊精美的玉像。撥月伸手按住自己的傷口,神情有些難以置信,她似乎想對陶仲商說句話,但動了動唇隻說了一個“你”字又住了口,她竟然對陶仲商笑了一笑,踉蹌地再退兩步退到瓦簷邊緣,墜入了滔滔岷江的白浪之中。


    第72章


    陶仲商親眼看著撥月宗主墜下大佛,繃到極點的精神瞬間放鬆,他脫力拄刀跪地,遲鈍地感覺到剛剛身上被撥月長鞭抽到的地方疼痛難忍。陶仲商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頭頂照下的日光照地人噁心欲嘔,倦意鋪天蓋地襲來,他恍惚聽見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下意識向棧道上望了一眼,緊接著眼前一黑栽在寶鴻閣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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