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朱言將手中茶盞放下,忽然道:“任少俠是在為我之前說的話煩憂?”這個“之前”指的自然是陳希風睡醒前。


    任不平的眉頭不自覺擰地更緊,陳希風也將茶盞放下,道:“看來人果然不能貪睡,我錯過了什麽嗎?”


    天色已由鐵灰色慢慢轉為灰白色,聶朱言正色答道:“陳公子知道我也是觀察使,但我與公子不同,公子作為觀察使隻司記錄一職,而我還要往來各地遞送戰帖。”陳希風會意,趙若明也是這樣,元震亨挑戰張道長的戰帖就是趙若明去送的,被他抓了個現行。


    聶朱言繼續說:“我這次回成都之前,是去鎮江送了一張戰帖。”他這句話一說完,任不平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聶朱言說話隻愛說一半,但看任不平的臉色,陳希風立刻明白鎮江這個地點是關鍵,鎮江……鎮江……任不平曾說過拂劍門在鎮江。陳希風睜大眼看向任不平,聶朱言在旁邊說:“這張戰帖就是陸兼下給拂劍門現任掌門何天寧。”


    陳希風第一個想法是:陸兼約戰拂劍門的掌門是想將陶仲商引出來。但他又想了想覺得不太對,梁小茵和陶仲商的對戰近在眼前,要找陶仲商,陸兼何必捨近求遠?那陸兼是為了什麽?想的簡單一點,陸兼挑戰魏朗是看中了魏府在成都的百年基業想據為己有,而拂劍門是吳越第一大劍派,陸兼約戰何掌門是想拿下拂劍門?但拂劍門與魏府不同,魏府雖是蜀地大族,但也隻是一族一姓規模比拂劍門遠遠不及,旦暮崖可以滅掉魏府滿門,也能將拂劍門殺個雞犬不留嗎?


    陳希風百思不得其解,把自己的疑惑問出。


    聶朱言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說:“這正是陸兼的厲害之處,旦暮崖之前雖然威名猶在,但陸兼隱匿多年聲名已不如當年,他再入江湖第一個約戰魏朗真是上上之選,魏朗是白譜第十七,能配得上陸兼的身份,而且魏府雖強也強不過旦暮崖;陸兼十招擊敗魏朗後威名大振更勝當年,旦暮崖接管魏府在蜀地的勢力後也實力大漲,一些邪門外道見旦暮崖勢大就去依附,前幾日血印派就歸附了旦暮崖,現在旦暮崖能不能吞掉拂劍門已不好說了。”


    任不平滿心焦慮與煩躁終於按捺不住,他一拳砸在了船板上。


    陳希風心中一沉,他思索半晌,道:“如果夜航樓放棄編錄灰譜呢?”


    聶朱言與任不平同時看向陳希風,聶朱言神情略有變化。這一言點破,任不平也反應過來:閻鍾羽編灰譜重論天下英雄給了陸兼可趁之機,陸兼就是打著灰譜約戰的幌子,才讓人避無可避也恥於迴避,若是夜航樓不再編錄灰譜,許多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聶朱言稚氣臉蛋上露出愁苦神色,道:“公子看得很明白,樓主也想過放棄灰譜,但一來編錄灰譜是樓主夙願,夜航樓下上下為此籌備良久,就這樣放棄怎麽捨得?二來樓主現在也騎虎難下,合併三色譜江湖上已無人不知,至今大大小小的約戰已過百場,現在說放棄編錄灰譜,得罪旦暮崖是小,失信於天下人夜航樓在江湖上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任不平眼神一黯,陳希風忍不住道:“小先生有什麽主張盡可直說。”聶朱言說話隻愛說一半這個習慣,急不壞陳希風,卻能急死任不平。


    聶朱言與陳希風明亮的雙眼對視片刻,轉臉去看任不平,道:“我沒有什麽主張,我知道任少俠光明磊落,從不屑暗箭傷人、以眾敵寡,隻是君子手段對惡徒無用,現有一群俠士以刺鹿為盟請任少俠加入共誅陸兼,任少俠是否願意?”


    天色徹底明亮起來,一輪紅日自水天接處而起,天邊染上一層金粉薄紅。小船隨波繞過一座高大山峰,頓入三江交匯之處,滿眼白浪滔滔、江流翻湧,小舟顛在浪頭被急流挾裹而前。


    而不遠處,青天之下,碧水之上,一尊巨佛坐於岩崖之中,慈悲垂目靜觀世人。


    平生好劍的話:


    看來沒人記得聶朱言什麽時候出來過,不過他的確出現的太隱蔽了【。


    是妙妙第一次見小陳的時候,說過一句:“之前為求脫身,對公子多有得罪,還請公子務怪,公子的《遊刃客傳》真是一本絕妙之作,小女子不僅反覆拜讀,朱言先生在開封廣陽樓講書時我也場場都到,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對新作有什麽想法?”


    第65章


    船上三人望見巨佛,各有所感,一時沉默。


    巨佛名為嘉州淩雲寺大彌勒石像,時人多稱其為淩雲大佛,大佛高達二十餘丈與山齊高,佛頭上修築了一座樓閣遮蔽風雨,與山石融為一體的佛身上長滿青苔雜草,左右山壁各有曲折棧道供遊人攀登。這裏就是梁小茵與陶仲商的決戰之所。


    小船愈駛愈近,三人瞧見近處山崖上雕滿了大大小小的石佛造像,其中有兩尊天王石刻尤其高大傳神,高約五丈,與周圍數千尊造像一同拱衛大佛。此時紅日東升,圓圓一輪倒映於碧波,遠遠望去如巨佛踏日,江上瀰漫的晨霧也像佛國雲霞。


    陳希風不信道也不信佛,但在此時此地此景,也不禁生出兩分敬畏之心。


    聶朱言輕聲道:“真是壯麗巍峨,但若指望神佛慈航普度,眾生才真要永墮無間,隻恨我年紀還輕天分有限武功平常,沒資格與諸位俊傑同盟刺鹿,但任少俠是拂劍門這一輩英才翹楚,如今邪魔當道,是誅是退,在你一念之間了。”


    任不平握緊了手中長劍,陳希風聽得微微皺眉,聶朱言倒沒有說錯什麽,但他言語中明勸暗逼,挑撥激將之意未免太濃。任不平動了動唇正要說話,陳希風先道:“小先生既非同盟,那是受誰所託來邀任兄,誰又是刺鹿盟主?”


    任不平見陳希風搶話,便按捺衝動隻摩挲手中長劍。


    聶朱言道:“公子不是外人,我就如實說了,創刺鹿盟的乃是雪鷹派的蔣少俠,夜航樓也參與其中,旦暮崖借灰譜之名四處挑釁向各大門派下戰帖,夜航樓便負責聯絡這些名門弟子,現在不算任少俠加入刺鹿盟的有二十五人,我算是受樓主所託,也算是受蔣少俠所託,請任少俠同盟刺鹿,陸兼一日不死,便不知會有多少慘案。”


    陳希風還有疑問,卻被聶朱言最後一句觸動,任不平與雪鷹派的蔣空是好友,對陸兼的厭惡仇恨比陳希風隻多不少,聽了聶朱言這一席話終於下定決心,點頭道:“我願加入,刺鹿盟什麽時候動手?”


    聶朱言小臉上露出敬佩與歡喜神色,他道:“蔣少俠說的不錯,任少俠果真義薄雲天,任少俠不必心急,刺鹿之事等見到蔣少俠,他會向你說明安排,我先以茶代酒,敬任少俠高義。”


    陳希風見任不平已經答應,隻好暫且按下心中疑慮,聶朱言提起吊壺為三人將茶杯斟滿,三人各懷心思,一同舉杯。


    後天就是十月十一,陳希風已到大佛便不打算去嘉州城,大佛側岷江東岸棲鸞峰有一座淩雲古寺,陳希風準備這兩日借宿寺中。任不平答應加入刺鹿盟,要盡快去與蔣空等人會麵,不能等陶仲商與梁小茵的比試,他便將陳希風與聶朱言送到淩雲寺。三人立在山門前,聶朱言看出任不平有話想跟陳希風說,識趣地先隨知客僧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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