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事催人急,一路快馬加鞭,隻能辜負一路風光。現在事畢,張靜定與陳希風自然放慢行程,細細賞玩路上風景。兩人一路向北行,滇地潮濕溫暖,毒蟲長蛇十分擾人,但花開如錦、雲低天碧,悅目賞心將煩擾抵過。


    這日走到大理,陳希風讀前人遊記時對其中所敘的洱海美景嚮往已久,便提出夜宿洱海,好一觀大名鼎鼎的“洱海月”勝景。張靜定性情溫和,對陳希風這個友人之子十分關照,當然同意。


    洱海邊居住著不少漁民,兩人找了一家借宿,被主人熱情接待,請吃了一頓飯,席上有一道砂鍋弓魚,鮮地陳希風恨不得連自己的舌頭一起吃了,全真教派要求弟子守戒食素、不近女色,張靜定在席上隻吃了白飯與幾口素菜。陳希風不由暗想:我要是做了和尚或是全真的道士,不娶妻倒沒什麽,隻吃素真是要了命了。


    至夜,陳希風與張靜定踱到洱海邊,此時星月同輝、清光萬裏,千頃碧波上盪碎圓月一輪、抖開浮銀萬點,令人恍入仙境,這月亮還大得出奇,陳希風簡直覺得自己伸手就能摘月。


    張靜定見此處水天相映、月色澄澈,心中一片空明,望著洱海平闊水麵雜念全消,竟慢慢入靜。這位道長入靜之後神色如常,隻是一言不發,他一向寡言少語,陳希風完全沒察覺到,隻靜靜賞玩此夜風光。


    水麵上清風撲麵,十分宜人,陳希風微微眯起眼看著洱海,他看著看著忽然皺起眉,遠處水麵上怎麽好像有一團黑影,還在移動?陳希風懷疑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凝神再看,的確是有一團黑影正向岸邊勻速移動!


    那黑影越行越近,借著明亮月色陳希風終於看清,黑影竟是一頂四抬的灰色轎子被四個灰衣人從洱海上抬了過來,那四個灰衣人臉戴麵具,足尖在水麵上一點,盪開一圈圈漣漪,轎子一晃一晃已晃到了水邊。


    陳希風看地呆住,他勉強也算混過江湖,但這種如同禦風的渡江之術他還是第一次見,直到轎子在岸上停下,距離他們不過十步之遙,陳希風才回神,伸手拍了下張靜定,奇道:“道長,有一頂轎子從湖麵上……飄過來了。”他掌心要拍上張靜定的瞬間,道長忽然睜眼渾身肌肉繃緊,片刻後又放鬆。


    張靜定溫聲對陳希風道:“我知道了。”他轉臉看向那頂灰撲撲地轎子,轎簾正對他與陳希風,一男聲從簾內傳出:“敢問對麵可是全真宗龍門法派的無我道長?”


    陳希風聽到這聲音就是一愣。


    張靜定見對方裝神弄鬼不露真容,便不施禮,將拂塵往臂上一搭,道:“正是貧道,請教尊駕何人?”


    轎中人不答這個問題,微掀轎簾將一張燙金請柬擊向張靜定,那男聲客氣地道:“夜航樓合併三色譜,新編灰譜重論天下英雄排位,無我道長本行白譜第十三名,原黑譜第十六名元震亨發帖請道長九月二十三日於成都府玉女津一戰,敬候君至。”


    張靜定抬手接住了請柬,一時滿心疑竇,他並不計較排位得失,但夜航樓的三色譜在江湖中地位頗高,武林中人無不以登榜為榮,忽然說要合併三色譜新編灰譜,其中的緣由奧妙實在令人不安。風起於青萍之末,夜航樓新編灰譜足以攪亂一片江湖水。


    張靜定正要向那轎中人問話,旁邊的陳希風忽然開口,狐疑地問了一句:“趙若明?”


    轎中安靜了片刻,轎內人道:“請柬送到,在下告辭。”那四名灰衣人抬起灰轎又從水麵上飄然而去,但陳希風怎麽看怎麽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43章


    張靜定問:“你認識夜航樓的人?”


    陳希風對自己的記性一向自信,轎中人的聲音聽起來明明就是那個想騙於大人信的趙若明,但於大人曾告誡他不可將送信之事泄露出去,以免為旁人招災。陳希風在心中略一思忖,向張靜定搖了搖頭,半真半假地說:“我不認識夜航樓的人,隻是聽轎子裏的人聲音像個故交,現在想想可能是我聽錯了。”他混了一遭江湖,其它沒長就是說謊的本事長了。


    張靜定半信半疑,看陳希風一臉誠摯,還是相信這位小友沒理由騙他,不再多問。


    有了玉女津之約,兩人次日清早就收拾行裝離開大理,張道長雖看浮名如塵土,卻擔心灰譜之爭背後是有人別有用心,想了想還是決定赴約。現在已經八月末,九月二十三隻來得及趕去成都府,張靜定見識過了陳希風的倒黴程度,不好放著他一個人,隻能與他同去成都,陳希風當然願意。


    所謂成都,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名成都。


    入蜀路難且險,張靜定與陳希風走大理到茫康至雅州的古道入蜀。出了滇地越向北越冷,等兩人走到打箭爐,才初秋天氣,就已是天寒地凍、白雪紛飛,張靜定功力深厚尚能忍耐,陳希風抖抖索索地從包袱裏翻出棉布袍穿著還是不扛凍,和張靜定進城買了皮袍子、毛帽子,又讓老闆饒他們一個雜毛的手籠,兩人收拾穿上,陳希風才覺得活來過來。


    出城之後一連兩日都天氣晴朗,雖然山道路麵有些地方結了冰濕滑難走、山道邊就是萬丈危崖,但陳希風一看日頭就心情大好。


    風中送來傳來陣陣清脆的鈴響,兩人繞過一道岩壁,就望見前方有一列長長的馬隊盤旋在山道上,末列的的馬匹與他們不過數丈之遙,鈴音就是從那匹馬的脖子上傳來。馬隊走得慢,不消多時陳希風與張靜定就追上了馬幫的尾巴,那綴在末尾的人聽到馬蹄聲立刻回身望了眼,見陳希風與張靜定都手無寸鐵,神情緩和了些。


    陳希風看那人生得五官深邃、肌膚黝黑、臉頰泛紅、一身寬腰大襟的半舊袍子、頸項上帶了幾串彩色的珠子,是烏斯藏人的打扮。這人雖然身材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樣子,臉上卻還帶著一點稚氣,分明是個少年。陳希風說不來烏斯藏語,試探性地和這少年搭話:“這位兄弟,你們馬幫往哪兒走?我和這位道長打算去成都,方便同路嗎?”


    這條古道走的馬隊多販馬匹、絲綢、鹽、茶或者貴重藥材,所以常有劫匪出沒,落單的行人也多難倖免,所以行人想與馬隊同行是常有的事。這烏斯藏的少年打量了陳希風和張靜定一陣,開口說:“你們可以跟在後麵,但我們,不管你們死活。”他的官話竟然說得很不錯。


    陳希風隻是愛熱鬧,也沒指望這馬幫庇佑他們,聽這少年人撇得清楚,他忍不住笑道:“可以可以,小兄弟,我身邊的道長可是一位武功高手,不用你們顧我們死活,依他的性子,真出了事他肯定會要管你們死活。”


    烏斯藏少年聽陳希風這麽說,回頭認認真真打量張靜定了一番,見這道士長得普普通通、氣質溫吞如水、不見半分鋒芒,便不屑地道:“你這個高手,沒有帳篷高。”說完他向馬隊中一指,得意地向陳希風賣弄:“我們請來的,中原高手,和寺廟一樣高。”


    陳希風順著烏斯藏漢子指的方向望過去,在馬隊中望見了一個背影,身材高大裹著裘皮,一身漢人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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