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風攤手道:“我也好奇那少年是不是他兒子,那少年得救沒有,但後麵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啦。”


    陶仲商往火堆裏添柴,拍了拍手上木屑。


    月上中天,說完故事又閑聊幾句閑話,陳希風上眼皮漸漸黏住了下眼皮,不知不覺靠著石壁睡著了,今夜該任不平守夜,陶仲商與趙若明便也闔目睡去。


    不消多時,幾人呼吸均勻,吐息綿長平緩。任不平百無聊賴地看著篝火,趙若明歪靠著一棵樹上閉目休息,他一隻手搭在膝上,一隻手放在身後借著袍袖與身體遮擋在樹幹上慢慢塗抹。


    第15章


    篝火隻留焦炭殘灰,餘熱散盡,草葉上的白霜在慘澹日光中慢慢化開。一根枯枝忽然被人踩斷,發出一聲細微的脆響。


    一名灰袍老者踏過枯枝,在篝火前停了一會兒目光四處逡巡,最終定在了一棵樹上。老人走到樹前蹲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拽開瓶塞,將瓶中液體向樹幹上一倒,樹幹上慢慢顯出幾行彎彎曲曲的文字。老人看畢,將瓷瓶收回袖中,站起身抬手在樹上一拍,隻聽一聲悶響,這棵三人合抱的大樹竟應聲而倒!


    老人見大樹已倒,灰袍一抖,飄然而去。


    北鬥指醜,便為大寒。


    俗諺道:“小寒大寒,殺豬過年。”


    陶仲商幾人出了順德行到內邱,實在風冷雪大,天色已晚不好行路,便在縣上尋棧投宿。時近新年,內邱是個小地方,來往商客不多,這幾日街上店鋪也閉門休業了大半,隻有一家客棧還開著門,因為沒什麽客人,掌櫃的就將跑堂、廚子都放回家過年,自己守著空空的客棧尋思著過兩日也收拾收拾準備過年。


    大雪似鵝毛,北風卷著如絮白雪將紙窗敲打地砰砰作響,掌櫃的看了眼外麵晦暗天色,便搬著梯子出門去點簷下兩盞紙燈籠。


    點完一盞,去點另一盞,忽聽見“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他一扭頭就看見門前雪地裏有四人騎馬而立,都裹著皮袍子滿身風雪,掌櫃的忙爬下梯子帶笑招呼道:“幾位客人是要住店?外麵雪冷,快快請進。”言罷,便上前幫忙牽馬。


    幾人下了馬,陳希風被吹地眼睫都粘滿了雪花,臉凍地有些發木,牙齒“格格”打架。陶仲商對掌櫃說:“煩掌櫃準備四間房,燒些熱水,再備些飯菜。”


    掌櫃牽著馬歉然道:“好好,隻是店裏隻剩了小人一個,其它人都回家準備過年了,一時有忙不過來的怕慢待了幾位。”


    陳希風搓了搓臉,兩頰紅撲撲地,擺手道:“客氣了,不妨事。”


    任不平拍了拍肩背上的殘雪,又抖了抖竹笠,接口道:“隻是餓得慌,做些方便吃食最好。”


    掌櫃訥訥稱是。


    掌櫃領幾人去看了房間,大家就下樓在大堂撿了位子坐下,這幾日生意最淡,大堂內除了陳希風四人便隻有角落桌子裏坐了一個漢子,正埋頭吃飯。任不平與陶仲商都看了那漢子一眼,卻沒說什麽。掌櫃安置好了幾匹馬、餵完鹽水草料,又進來倒了幾杯燙好的熱酒,上了幾盤點心果子,就去廚下拾掇飯菜。


    桌上一燈如豆,在罩內跳動明滅。幾人捧著杯子在燈下喝完一盞熱茶,雪珠被屋內熱氣一衝全化了水,直向下淌,窗外雪影紛紛,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趙若明唏噓道:“今天大寒,再過幾日竟到新年了。”


    陶仲商聽過便罷,任不平和陳希風卻怔了一下,陳希風有些苦惱地笑了一聲,道:“出門的時候說好要回家過年,如今看是不成了。”


    趙若明又為幾人將酒杯斟滿,安慰道:“平邱距太原不過幾日路程,此事很快就要了結了。”


    陶仲商捏著酒杯,難得開口應和了一句:“是啊。”


    說話間,掌櫃端了一個大托盤湊到桌前,將四海碗羊肉麵端上桌,便陪笑退到櫃上,多點了兩盞燈,客棧內明亮不少。


    四人都極餓,一大海碗麵條一會兒就下了肚,陶仲商和任不平還續了碗才算吃飽。掌櫃來收拾了碗筷,頷首笑問:“熱水燒好了,是現在給幾位送到房間去?”


    陳希風吃飽了有點犯困,便點頭道:“嗯,有勞掌櫃。”


    掌櫃的正要答應,樓上忽然傳來兩個女孩子的腳步聲與嬌滴滴的說笑聲,陳希風一時好奇正要看過去,陶仲商卻忽然抬手在他側臉上一按,語帶威脅地說:“別看。”


    陳希風下意識停住轉頭的動作。


    掌櫃的奇怪地看了陶仲商和陳希風一眼,收拾了碗筷,問陳希風:“那我就送一桶水到您屋裏去。”


    陶仲商卻不等陳希風開口,道:“不忙。”


    掌櫃的表情更奇怪了。


    陳希風從陶仲商的態度裏察覺到不對,他看了眼任不平,發現任不平雖然神色如常地一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卻按在劍上。


    兩個女孩子蓮步輕移,一邊說笑一邊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挑了張離陶仲商這一桌不遠不近的桌子坐下。


    陳希風不敢看那兩個姑娘也不能起身上樓,陶仲商與任不平又不說話,趙若明也不開口,隻好安靜地坐在位子上,一時如坐針氈。


    那掌櫃沏好一壺熱茶,提到那兩名少女桌上為她們一人斟了一杯,他看了那兩名少女一眼,臉色便慢慢紅了起來,不自覺地低了頭問:“兩位姑娘要用些什麽?灶上一鍋羊肉湯是從晌午慢慢燉到現在,現在還用小火煨著,雪天裏喝最暖身不過。”


    一名少女眼波流轉在陳希風那一桌上繞了一繞,收回目光對掌櫃甜甜一笑,言語間帶著一段自然而然的溫柔嫵媚:“羊肉湯就不必了,掌櫃且燙一壺好酒來。”


    那掌櫃目光與少女對上一瞬,臉登時從脖頸紅到了腦門兒,口中幹巴巴地應道:“是是,這就去。”說完,轉身走了幾步竟成了同手同腳,動作僵硬地去燙酒了。


    陳希風看見那掌櫃的窘態,心中對那兩名少女更是好奇到了十分,但因為陶仲商警告在先,隻好苦苦忍耐不轉頭,坐在位子上低頭研究桌上的木紋走向。


    兩個女孩子等酒時又開始交談,聲音不大不小,但大堂內安安靜靜,眾人將她們的談話聽的清清楚楚,都是些脂粉裙釵之類的閨閣閑話。


    陳希風越聽越疑惑,任不平冷笑了一聲,鄙夷道:“妖女慣會裝模作樣。”


    那兩個女孩子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將任不平看了一眼,又對視了一眼,隨即噗哧一笑。


    一個女孩子笑盈盈地說:“這位肯定是拂劍門的任不平任少俠,果真是少年英雄,俊美不凡。”語調又酥又軟,滿含傾慕,念任不平名字時簡直像是情人的耳邊呢喃。


    任不平被念地麵紅耳赤,卻不轉頭,隻擰著眉厭惡地哼了聲。


    另一個女孩子嘆息道:“任少俠為什麽討厭我們?為什麽,又不看我們?”聲音中滿含幽怨與輕愁,聽地人肝腸寸斷。


    這簡直問到點子上了,陳希風立馬支棱起耳朵。


    任不平按劍那隻手青筋隱隱,正要說話,客棧大門前懸著的藍布棉簾卻忽然被人掀起,一陣冷風夾著雪花從門外吹入,一個明朗男聲含笑道:“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過橋須下馬,有路莫登舟。多少冤死鬼,都在道途邊吶!店家,還有客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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