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昌不可置信地回頭。


    “我帶你出宮多次,你應當記得路吧?”李霖問。


    談昌點頭,仍是震驚地盯著他。


    “那就好。我相信你可以逃出去的,誰都不要信。即使是鹹陽宮裏的人。”李霖收緊手臂,“你知道我屋子的銀兩放在那兒。等逃出去之後,你先離開京城,找一個地方避一避,不要變成人形,不要再讓人發現你的身份了。”


    他停頓了好一會,才說:“若是我沒有事,你還想回來,再回來吧。”


    “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談昌緩緩地說道。


    “嗯。”李霖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當時我埋怨過老師不該放你離開,現在我卻明白他的想法了。”


    國師和法術。牽扯到這些,李霖不得不謹慎。談昌的身份太過誘人,在他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牽扯進去。


    談昌突然轉過身,主動抱住了他。“答應我,我們都保護好自己。”


    李霖幾不可查地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李霖就換上朝服準備出門了。天還沒亮,小狐狸躺在床上,肚皮朝天,睡得正沉。李霖沒捨得打擾他,用過飯,就帶著德善往外走。


    德善費力地撐著傘,同時給李霖擋風。雨還沒停,但是不再打雷,天空看上去更加壓抑。


    鍾鳴聲畢,百官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和帝由高公公攙扶,坐上禦座。這也是李霖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見到他。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國師也出現了。他依舊是那樣挺著肚子,一副滑稽的樣子,隻是臉上沒了從前那高深莫測的笑容,隻餘下肅穆和一閃而過的陰狠。


    李霖收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緊,他已經感受到不祥的預兆。


    景和帝目光如炬,聲音洪亮。“宣姚信俊、姚之遠。”


    姚信俊好歹是正三品的官員,景和帝沒有折辱他,之前令他自己上奏在家避嫌。可是對於姚信俊父子倆,就沒這麽客氣了。


    李霖的心中有一絲不忍。


    姚之遠攙著姚信俊,由天子親衛帶上朝堂,俯首叩拜。兩人看上去腿上都受了傷。


    刑部則呈上二人的供狀,由高公公親自宣讀。


    前往淮陽抄家的衛兵從姚家搜檢出的沒有違製品,京中則沒有這麽幸運,別院搜羅出的除了雲龍紋緞子,還有明黃、杏黃的布料。


    明黃是皇帝專用,杏黃是太子專用。


    這下姚信鴻也沒法脫身,當場摘了烏紗帽。


    姚信鴻跪地求饒,口口聲聲是有人害他。姚信俊則是建成自己不知情,不關他的事——這倒未必是謊言。他遠在淮陽,即便有心也約束不了做官的長兄。


    李霖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掂量。


    “你那別莊鮮有人知,朕都沒聽說過,哪個有幸前去的人,會存心害你?”景和帝隻是冷冰冰看著姚信鴻,如同看著死人一般。


    姚信鴻的身體瑟縮,卻半天說不出話來。李霖注意到,李霽的臉色一片蒼白,嘴唇還在蠕動著。


    姚信鴻不是傻子,他作為外戚,想要親自坐上皇位比登天還難。何況杏黃是太子的專用,他難道還上趕著給景和帝當兒子?這些東西必不是他的,然而,他不能說。


    三皇子李霽若是完了,姚家才是真完了。


    姚家已成棄子,三皇子一黨也不會再幫他們說話。


    李霖隻是憐憫地閉上眼睛片刻。他實在想不到,三弟對於那個位置的執念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然而,路都是自己選的,他有這樣的執念,結果被人抓住了把柄,這本也沒什麽可說。


    看出這點的自然不止一個,也有不少想藉此把李霽拉下馬的人,奈何姚信鴻不傻,雖然口口聲聲喊著冤枉,卻絕口不提三皇子。


    然而他不提,卻有人提。


    姚之遠跪著向前挪了兩步,重重叩頭。“陛下容稟,草民曾寄居伯父家中,無意中曾聽聞,三殿下駕臨別居,伯父前去招待。”


    姚之遠不過兩句話,讓殿中的形勢大變,連國師臉色都變了。姚信鴻姚信俊都猛一抬頭看向他,李霖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姚之遠。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姚之遠的麵頰微凹,蒼白疲憊,但是跪姿端正,言行舉止仍能看出大家公子的風度。即使身無功名,被朝堂之上眾人注視,他也隻是輕微晃了晃,便穩住了身子。


    他知道。李霖突然就明白了。姚之遠果然是大變了。正是因為知道意味著什麽,他才這麽說,他是為了把姚家與李霽徹底劃清關係。


    然而在官場上,有幾個有勇氣和皇子劃清關係的母家。看姚信俊與姚信鴻的眼神,便知道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


    景和帝摔了本奏摺出去,李霽跪地請罪,三皇子一黨同時心一沉。


    完了。


    還沒完呢!


    國師的眼睛驟然放光,李霖心中一驚。


    一名禦史出列跪下,高聲道:“臣有本要奏!”


    “臣參太子寵信佞臣,貽誤公務,行事恣意,禍亂後宮!”


    第51章 吱吱吱


    這不是李霖第一次被彈劾。他隻是心髒一沉, 默默地說:終於來了。


    國師的後手。


    “太子在淮陽時,就一度打著收受賄賂的幌子,豢養小倌兒。”那禦史說得頭頭是道,像是親眼所見。


    “回陛下, 確有此事!”姚信鴻品著最後一口氣說道, “罪臣手中有口供,乃是太子先前的宮女所留, 那宮女由於窺探隱私, 已經被太子杖斃!”


    這說的,應該就是竹瀝了。隻是沒想到當時盯得那麽緊, 還是讓她有功夫把口供送出去。李霖細細回憶了, 那天是談昌第一次變成人,香荑偷偷擺脫了竹瀝跑到門口來。當然, 現在看來定是她們串通好的了。


    說到底還是當時在外行事匆忙,否則用上宮裏那一套,遲早把她的嘴撬開。


    說到底, 還是自己大意了。


    彈劾的禦史停下讓伏地的姚信鴻說完了話,矜持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他見李霖一副沉思的樣子,沒多少慌亂,不由心裏冷笑一聲不見棺材不落淚,繼續奏道:“督造途中仍不忘寵信佞臣,殿下在實務上花了多少功夫也就一清二楚了。可殿下在宮外玩也就罷了,還帶進宮中……”


    “——閉嘴!”


    這一聲斷喝是高公公發出的,景和帝已經說不出話來, 隻用右手死死攥著案角。這是在逼他,這是明目張膽地逼他廢太子!


    不管李霖做了什麽,當著朝臣的麵朝他身上潑了盆髒水,惑亂後宮這事若是洗不幹淨,景和帝想要私下了結都不行,隻能廢太子!公然談到天家密辛,這個禦史是根本沒打算活著出去!


    景和帝氣得胸脯起伏,高公公代他說話:“陛下身體不適,今日暫且休朝!”


    “陛下,臣還有一事。”這一次竟是國師親自開口了。


    景和帝說不上話,眼睛看向他。


    “臣,有罪。”誰知,國師卻公然認罪,挪著圓滾滾的身子勉強地跪下了,“臣曾獻九尾狐於陛下,言為幾招,然,臣今日翻閱前人手書,才發現……妖狐有魅惑人心的妖術,太子失德,恐怕便是妖狐所謂。臣失察,罪不可赦,請陛下將妖孽交給臣肅清,以將功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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