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雖封王,卻還未就藩,李霖在朝會上,或者遇事前去吏部時總會碰到。李霽眼中的怨恨一日深似一日,李霖看得心知肚明,回到鹹陽宮與談昌說起,也不由感慨:“我這弟弟原先還是有幾分才幹,如今硬要與我較勁,反把那才幹都耽誤了。”


    吏部侍郎是許家人,李霽說話不頂用,愈發煩躁,仗著自己是郡王總與他對著幹。可許侍郎做了多年吏部侍郎,行事有準則,與同僚也都熟悉,李霽這樣對著幹,在官員中的口碑自然是一落千丈。閣老們談起三皇子靖江王,就沒有不嘆息的。


    連李霖都感到有些奇怪,與談昌對坐下棋時也忍不住說:“他性子雖左,也隻是遇到關於我的事才別扭,從前至少麵子上的功夫還是做得很足的,怎麽現在連做樣子也不做了,逮住誰頂撞誰?”


    談昌想了一會,說:“想必是有人挑撥離間。”


    三皇子能在宮中平安無事長大,還得景和帝喜愛,雖這喜愛隻是淺薄的兩三分,也是很不容易。他並非蠢人,這樣三番兩次生事,氣性越來越大,恐怕是有人跟他說了什麽。


    挑撥離間是最容易做的事。無論聽者是否有意,相處時都會有一絲不自在。而那一絲不自在,再經過對方反應的回饋,變成了挑撥離間者的證據。


    隻是就算李霖想查,李霽也沒這個意願。李霖自然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談昌盯著棋盤看了好一會。他腦子活絡,算力驚人,每一步都有後手。但他終究非那殺伐果決之人,遇上棋力相當的,比如李霖,便落了下風。


    方才有一步險棋,談昌猶豫良久還是沒有用上,如今卻被李霖借用,把那退路一步步斷掉。


    看著白子落了下風,談昌索性把棋子一摔,甩手不管了。


    “你恨他麽?”


    李霖不是第一次與談昌下到一半推翻。他正熟練地把棋子復原,為談昌復盤。聞言他動作不停,眉眼也不動。“我恨他作甚。他不願低人一等,我的吃穿用度,又的確是高於他的。但我也不愧,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他走上這條,我也攔不住他。即便是怨,怨的也該是給了他不切實際幻想的人。”


    那就是景和帝了。


    隻為分權,把其餘兒子捧起來與太子爭鬥,卻全然不顧,若是鬥倒了,這兒子該如何自處。


    “若是你輸了呢?”談昌饒有興味地問。他之所以每回悔棋還要和李霖一起下棋,不就是為了贏他一次麽!


    “成王敗寇,若是他真鬥倒了我,這個位子交給他也並無不可。”李霖說,渾然不覺自己說的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談昌連連搖頭。“別了,我還是覺得你更適合當太子。”


    被拍了馬屁心情很好的李霖笑道:“嗯,我也覺得。所以我不會輸的。”


    李霖沒有叫停,決明手下的人還在查。溺水的事不好與京兆府搶,火災的事倒是查出一點眉目:當時屋子裏也查到了桐油的痕跡。


    桐油可以做燈油,也可以用來做菜,價格並不低,一般人家都會省著用。就算是張禦醫,按照官職俸祿看,也不會到處潑灑桐油。


    這無疑是在提醒他們,查的方向對了。


    至於和宮中有關,存有大量桐油的地方,以油浸泡製造藤牌的兵部算一個,利用桐油入藥的太醫院算一個……香火不絕的真元觀,也算一個。


    至於《起居錄》,則是最難有進展的。原因無他,帝王的言行舉止的記錄實在太過重要,重要到了需要專門設立起居舍人這個官職,且所書寫的東西皇帝一概不能過目。別說李霖試想偷偷查閱,就算他擺出太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想看,也沒戲。


    那麽問題來了,這樣不對外公開的東西,談太傅是怎麽拿到的呢。


    吃著點心的談昌慢悠悠地說:“昔日老師曾問我們,若要取一物,困在一處被嚴加看守之地,當如何。你可還記得?”


    李霖怔忪片刻,回憶了一會,才想起確有此事。


    談太傅也是個放浪不羈的性子,什麽問題都敢拿出來考他們兩個。李霖那時還在學習騎射,聞言一板一眼地回答:“自然是打倒了他,闖進去。”


    談太傅微微搖頭。少年李霖心高氣傲,被否決了趕忙說道:“若是打不過,以重金許之,誘其離開。”


    談太傅這才微微點頭。


    至於談昌的回答,李霖到現在還記得。


    少年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自然是讓看守的人自己拿出來,這有何難?”


    少年李霖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怎麽會有這樣的答案!於是,不等談太傅發話,他便問:“怎麽讓他拿出來?”


    “唔,當然是……”談昌說到一半,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突然又掩住了嘴,想了一會才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無法以情理說服,便掌握其弱點,各個擊破。”


    談太傅笑了,他說:“沐澤還是不夠圓滑。”


    如今被提起往事,李霖有恍然大悟之感。“你當初想得就是,控製別人來拿出?”


    談昌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當時法力還不足以……提起這事不過是告訴你,談先生有他的法子。”


    “你說得對,我也該有我的法子。”李霖若有所思。


    這個法子,是從已故的陳皇後身上找到的。


    不多久,李霖便在給景和帝的奏章中寫,自己自拜祭以後常常夢見陳皇後,卻見母後麵目模糊,恐怕是幼時即別,時日太久,已經見見我那個了,願查閱史料、作一祭文,抒發孺慕之情。


    一般的摺子,景和帝是絕不會看的。但是景和帝身邊的人都有眼力。別的摺子不看可以,太子殿下的這一本,不遞上去卻是萬萬不行的。


    果然,景和帝看過之後,不耐的神情漸漸消失,立刻下旨準其所奏,令禮部配合。


    陳皇後在閨中的種種,娘家僕人自然知曉,而在宮中的事,最直接的就是《起居錄》裏的記錄了。景和帝的旨意同樣,往起居舍人那裏傳了一本。


    這不合情理。大多的官員卻都視而不見。他們都知道景和帝有多懷念已故的陳皇後。其實這也無妨,瘋狂地追思一個死人,總比後宮三千偏寵一人要好。再說這事原本是情理之中,他們也不願為了這件事難為太子殿下。


    但是很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比如,禮科都給事中盧大人,在陛下下旨當日,便上書彈劾,認定此舉於理不合,懇請景和帝收回旨意。


    都給事中雖然隻有正七品,卻人小言重,與監察禦史一樣是言官。禮科都給事中彈劾這個也算本職工作了。這位盧都事中罵其景和帝和太子毫不含糊,先罵前者多年沉迷修道和緬懷亡者,對於朝政、皇子們不聞不問,再罵後者包藏禍心,挑唆查閱《起居錄》不知是何居心。


    甚至,他還刺了刺已故的陳皇後,將她與歷史上的紅顏禍水們比了比。


    談昌聽說過這封奏摺後,唯一的想法就是:這位盧大人,實在是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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