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不確定地呼喚,待東君自蒲團上站起,以溫和的眼神看著他時,終於敢確定了。“大哥!”


    “二弟──”東君微笑著看他,眼前一片模糊。


    “大哥!”再也無法抑製,上前緊緊擁抱住清瘦的人。百年修行煉就的成穩,清淡,這一刻盡毀。


    兄弟相認,是怎樣的激動人心?


    “二弟!”東君閉上眼,感受弟弟溫暖的懷抱。自己何其殘忍,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情,捨棄了這份真摯動人的親情。


    長生悄悄地退了出來,留下久別重逢的兄弟慢慢訴情。


    “大哥,你可知當初你不告而別,我們幾個弟弟是如何的難過?你怎能如此忍心,離我們而去?”


    “大哥,你說看破紅塵,要去修道,為何不來紫靈觀,偏要往那山上跑?”


    “大哥,為了以後能再見你,我們幾個兄弟全都當了道士,苦苦修真,隻為了能再見一見你啊!”


    “大哥──我真的好想你……”


    東君拍拍弟弟的背,一如百年多前,輕輕地安撫。“大哥……也很想你們……”


    **** **** ****


    “你走後,我們在山上找了大半年,遙無音訊,失望之餘,紫靈觀的平極道長說你很可能已進修真界了,凡人要入修真界需有修道之人引進。尋不到你,我們就苦苦哀求平極道長,要他收我們為徒,求了數個月,平極道長終於讓我們入道。這一入道,便是近兩百年嗬。時間久了,執念少了,修身養性,煉就長生不老術,付出了很多代價,但為了等你,再辛苦都值得。老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我見到你了,大哥。”


    “大哥也很高興,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想不到……感謝上蒼憐憫。”


    “大哥似乎變了很多,嗯,大哥的修為精深,但似乎氣不足?”


    “……嗯,近來有些怠慢修煉了,難免。”


    二弟凝視兄長雖然年輕但有些滄桑的臉龐。大哥越是輕描淡寫,越有心事。他的氣何隻不足,幾乎要消失了!修道單就修個氣,若連氣都沒有了,如何再修煉下去?


    避開弟弟探究的眼神,東君拍拍他的肩膀。“三弟他們呢?不在觀中?”


    “嗯……他們雲遊去了,說是當那閑雲野鶴。不過每年皆會回來一趟,來看一看,你是否……有回來。”


    東君欣慰地笑。“那便好。你們都在,真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當年你……為何拋下我們,一心一意地去修道呢?”存在心中兩百年的疑問,今日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了。


    東君沈吟,望向窗外的剛抽芽的花枝。


    沈默了許久,以為等不到答案,兄長卻開口了:“為了……情。為了一個情字,執迷了兩百年,也做了兩百年的夢。嗬嗬,如今夢醒,一切……煙消雲散了。”


    “大哥……”兄長身上發出沈沈的情傷,濃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記得你們幾個和我一起郊遊爬香岩山麽?到半山腰的山莊時,我失蹤了半日,其實,那時候我去了白玉潭,睡了一覺,醒來,遇到了一個道人……”輕柔飄渺的聲音把他的情,他的癡,他的愛,他的痛一一道來,直到日沈西,夜幕降臨……


    翌日,東君一身道袍立在紫靈觀門口,二弟依依不捨。


    “大哥,你要走?”


    “是啊,我想出去看看五湖四海,這麽多年呆在修真界,還未好好地看過這片大地。”


    “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二弟,大哥想一人靜靜,你知道的。”溫和地看著一臉不舍的弟弟。


    就是因為知道,才更擔心啊。


    “別難過。修道之人最忌大喜大悲,相逢相聚全憑個緣字,興許我會遇到三弟他們。”


    點點頭,隻能目送兄長。


    東君揮揮手,施展禦風術,如那仙人般,飄然而去。


    道觀裏的小道士見了仙術,全都張大了眼。


    “師父為何不追去呢?”長生問。


    宿緣嘆息,道:“時過百年,入道修道,有些事強求不來。正如他說言,人生相逢,單憑個緣字。”


    ***** **** *****


    立於高處,看遠處那高聳入雲的山峰,那裏是華陽洞所在之處,曾經住了近兩百年的“家”啊,如今,再也……不能回去了。


    “東君──”一道白光從遠處飛來,待落定,化成一隻三尾白狐。


    “太光?”


    太光蹲坐於他麵前,仰著小腦袋,深邃地望著他。“你……為何離開修真界?如果……你可以隨我回水月洞一道修行啊。”


    淡淡一笑,抬頭望著天空。“太光,你還不清楚嗎?清風修道,隻是為了長壽,為了伴玄真左右。如今情劫不度,修再久的道,亦無意義。”


    “東君,你是存了私心修道,這有違自然。”


    “故,我不能悟道。”東君喟嘆。“太光,你回去好好修道吧。”


    “你又何去何從?”


    “我……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吧。”東君臉上露出飄渺的神情,望著遠處山峰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


    太光搖搖頭,道:“一百年,兩百年,乃至上千年,對於修道之人而已,眨眼即逝,然而在凡塵,長壽並不是好事。東君,你可想清楚了。”


    閉了閉眼,將欲湧出的淚逼回去,他輕語:“……他對我無情無愛,我……我能怎樣呢?我學不來女子的矯情,不會蠻橫糾纏,他不要我,我便離開,離得遠遠的,留他一片清靜。緣分盡了,就不該癡心妄想了。從今以後,我和他橋路各行。”


    “或許……他並非真是無情。”太光欲言又止。


    東君低頭,微微一笑,眼裏有瀲光。“我和他相處了兩百年,他的性情我也知一二。對陌生人,他總是多禮又疏遠,若想親近他,他便淡漠之視,可一旦交心,他總溫和真情以待。他如冰卻似火,說他無情,卻又有情,修真之人皆有一顆善心,就是因為他善心,才留我在華陽洞修行了這麽多年。那時候他突然對我有了情,我就躊躇,他的情是真是假?我將情愛看成一場賭注,本身就是我自己看輕了它,情愛……怎能以輸贏來斷定呢?愛與不愛,全憑一念之間,一旦愛上了,就註定有傷情,這痛,這苦都該心甘情願。他隻是不愛我罷了,僅此而已。”


    默默地聽著,太光低下頭。


    “太光,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


    抬起頭,太光直視他。“東君,情劫是無法逃避的。你和他之間,還未斷盡緣分,他日……若遇著他了,便好好談談吧,或許上天憐憫,應了你的情。”


    東君微微作揖,施展禦風術,飄然欲飛。


    “謝謝你,太光。”


    直到那背影漸淡漸遠,太光方化為一道白光,返回修真界。


    第八章


    北京城,兩朝京都,幾百年來,繁華依舊。


    一身普通修道士的道袍,行於衣冠華麗的京都街道上,顯得寒酸又突兀。然而又一身仙風道骨,引得行人頻頻側目。


    在凡間遊歷了十幾年,單用雙腳,走過了無數的山山水水。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京城。當朝是滿人的天下,京城漢人且少,來往盡是滿人。且佛教盛行之時,道教漸有沒落的趨勢。


    走走停停,並無目的,路過酒樓飯館,也不曾停下腳步。一百多年未食人間煙火,即使酒色再香,也全無興趣。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旁邊經過,他避了避,走到路邊,讓馬車方便駛過。然而馬車行駛過去後,又倏地停下了。


    “道長留步。”車簾被掀開,走下一年輕公子。


    “不知施主有何指教?”東君有禮地回應。


    那年輕公子仔細地打量他,看得東君微微蹙眉,許久,那公子作了作揖,微笑以對。“在下失禮了,道長莫怪。不知道長如何稱呼,道觀何處?”


    略一沈吟,東君道:“貧道道號東君,四海為道。”


    “道長定是法力高深,在下李季,有一不請之請,不知道長是否願意相助?”


    “施主請說。”


    “多謝道長。”看了看往來的行人,李季道,“不知道長能否到在下寒舍做客?在下也方便請教一些事情。”


    “這……”東君猶豫。眼前這年輕人雖一副謙遜地模樣,但從他的眼睛裏可看出,他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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