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看到道長的身影,他失落地往洞口走出,才來到狹長的通道,便看到一道人影負手立在洞門口,霞輝迎麵照來,將洞口那仙風道骨的人襯托得尊貴無比。


    猶豫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開口打攪他的清靜。


    “你醒了?”那人似早發覺他,微微轉身,金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臉上,如鍍了層金光。


    理了理情緒,宿清風恢復了往日的君之子度,禮貌地彎腰揖手。“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


    “道長的舉手之勞,對清風卻有再造之恩。”


    淡淡地點了下頭,玄真又轉頭望天空。宿清風靜靜地立在他身後,他知道道長似乎不急於趕他走,他或許仍有機會。


    沈默持續了很久,宿清風覺得肚子飢轆轆地響了。咽咽口水,努力壓抑腸胃的欲望,默默地注視那道冷然的背影。


    “何為道?”以為就這樣沈靜下去,不料那人忽然開口道。


    宿清風不假思索,回道:“夫道者,萬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夫道者,乃大化之根,大化之師也。”


    修道是以道為核心,道無形,無形而能變化,是而變化無窮也。萬物滋生於道,物即是道,道即是物。


    “何為德?”


    “德者,道之功,道之用,道之見也。道德一體,而其二義,一而不一,二而不二。”德和道相對應,道為生長萬物,而德便是畜養萬物。


    “何為玄?”前方傳來的聲音似乎不再那麽冰冷了。


    宿清風鎮定地一一回答:“玄者,自然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玄是生成宇宙和萬物的本體,與道相同。


    “何為自然?”那人轉過身,麵對宿清風,宿清風挺了挺身子,緩緩道來。


    “自然,蓋道之絕稱,不知而然,亦非不然,萬物皆然,不得不然,然而自然,非有能然,無所因寄,故曰自然也。”


    滿意地點點頭,玄真讚許。“你果然道緣非淺,領會能力也很強,入道,可也。若能寡慾、清靜、不爭、抱樸,貧道便引導你修真入道。”


    宿清風聞言後,欣喜,急急下跪,拜謝。“清風定當緊記恩師教誨,一心修道,絕無雜念。”


    玄真擺手。“你且慢向我拜禮。修道並不易,要摒去七情六慾,要九守,要百八十戒,更要承負,你可願?”


    “願!”重重地點頭。


    頓了頓,玄真又問:“修道成者,能與天地日月同壽,長生不老非人人能受之,你可不悔?”


    “不悔!”隻要能常伴他左右,便是長壽又何妨?


    淡淡一笑,再一次掐算手指,最後放棄收回袖中。“你是第一個我算不出前世與未來的人,唯有與自身相關的人,才不能掐算。你我也是有緣,既然你一心求道,我便引你入道。你不必拜我為師,以道友相稱即可。他日共同歸入仙班,便是功德圓滿矣。”


    宿清風暗暗鬆了口氣,仍是拜了一拜,之後站起。“多謝道長成全。清風絕不負道長。”


    “你即已入道,便要舍了姓名,另取道號。”


    “請道長賜號。”


    “春為四象之始,東為四方之首,道德深淺以君分之,君者,神也。你取道號東君吧。”


    宿清風欣然接受。他的字便是東君,東君乃司春之神,想不到玄真道長賜他如此崇高的道號。


    沒有向他坦言自己的字號,而今後,他是東君,隻是東君。


    *** **** ****


    從此以後,他就留在香岩山華陽洞,跟隨玄真道人修煉學道。


    凡人修道,最佳時期是從孩提開始,少年後入道其次,而青年入道者,失了一些先天。好在東君是童子之身,修神、氣、精較一般人要容易一些。


    修道講究守一,守一的主旨是守持人之精、氣、神,使之不內耗,不外逸,長期充盈體內,與形體相抱而為一。修習此術,可以延年益壽,乃至長生不老。


    隨著修為的提高,修道者可以學咒術,掐手訣製禁錮,另外還要學煉丹術,降鬼神,收妖煉妖等等,修道之路漫長而苦難,沒有毅力與恆心,是無法脫胎換骨,三元歸一。


    山中無甲子,歲月匆匆,一轉眼,已過去三十年。


    東君悟性極高,短短三十年間,便練有所成。他已達到精、神、氣合一的界境,外表由二十幾歲的人慢慢變成三四十歲,又從三四十歲退回二十出頭,最後達到恆一。


    吸日月之光,取天地精華,他的身體再也不需要凡間食物,隻要喝雨露,吸靈氣就可養生了。


    玄真一直看著他的慢慢轉變,平日和他講經,論道,指點的並不多,幾乎靠他自己悟道領道。能在短短三十年裏就達到精神氣合一的界境,幾乎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他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修道之材,但不是最好的修道之士。


    盡管他摒卻雜念,一心向道,但玄真看得清楚,此子心裏仍有慾念。但他沒有點破,冷冷地注視一切,道路一旦選擇了,就絕無回頭之路。


    萬事自有道理,自有規律,順其自然才是真道。


    ***** ***** ****


    一百年後──


    霞光破曉,晨日冉起。


    香岩山,華陽之巔,有修真者盤腿坐於天地之間,汲取天地精華。徐徐晨風拂起他前麵垂掛的髮絲,露出他飽滿光潔的額頭,如玉般剔透的臉在晨光下燦燦生輝,雙眼微閉,讓精神飄渺於宇宙,身形忘於自然,胎息而不會窒悶。


    直到晨日露出全貌,照亮天地一切,修真者方緩緩地睜開眼,神形回歸正體。


    站起身,立於山巔,鳥瞰整座香岩山,那連綿不絕的山脈,那無數的山頭,還有那長年不散的雲海,已經看了一百多年,由最初的讚嘆,到如今的平靜以待。


    曾經年少輕狂,為追求情愛而入道修真。憧憬美好,在真正入道後,才知一切並非心想就能事成。隨著年歲的流逝,他的年紀漸長,但外表越發的年輕了,這和修為的深淺有關。如今形體停留在二十歲左右,竟比起入道時的年紀要更年輕。


    曾經天真的以為,入道就可更接近那人,卻不料,學得越多,差距越大。那玄真道人永遠高不可攀。修道最禁忌的便是情慾。


    他和他,同住華陽洞,共同修道,算得上是雙修了,但他們相敬如冰,從不越逾。玄真修為極高,常遊歷在外。有時候一出去便是十來年,再次回來,他的修為更高一層樓了。


    最初修煉時,的確要隱居於深山幽穀裏,選一個靈氣最盛之地,煉化自己的身體,辟五穀,取雨露,讓身體脫胎換骨,成就修真之體。身體修煉完畢後,便要歷劫。但凡人、妖修煉都需歷劫,度過七七四十九劫,即可得道飛升。其劫或十年一劫,或百年一劫,或千年一劫,也或萬年一劫,盡看各人的修為悟性而定。而玄真在兩百年內,便已度過大小劫四十八次,如果再歷一劫,便可歸位天界了。


    反觀自己,這百年來,隻煉就了仙體,卻未歷一次劫,離升天飛仙遙遙無極。


    施展禦風術,飄浮而起,乘著風,往下飛去,直到懸崖峭壁,緩了下降的速度,最後飄進峭壁上的洞穴內──華陽洞。


    隱隱覺察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一進洞廳內,果然看到一身素衣的玄真盤腿坐在煉丹前。


    沒有打擾他,東君找了個位置,守在一旁。他知道煉丹最忌諱半途打擾,絕不能對煉丹中的人施以攻擊。在煉丹之時要在四周布下結界,否則方圓百裏有靈氣的生物,皆會聞風而至,神丹出世,就會搶奪爭鬥。到時候不但前功盡棄,還可能有生命危險。這也就是為何他入洞時,隻能隱約感覺到玄真的氣息。


    今次玄真出去不過五年,為何一回來就靜坐煉丹藥?鼎下的三昧真火是最純粹的青色,那是在煉頂級丹藥時才會用的火候啊!壓下疑問,東君不放心地在洞口布下一層結界,最後才陪著玄真守著丹爐。


    三天後,鼎爐霞光四射,把整個洞廳照得明亮,正是開鼎的預兆。


    東君不是沒看過玄真煉丹,可這次的霞光實在太亮了,靈氣外泄,幾乎要衝破玄真布下的結界。


    鼎蓋在轟然聲中沖天而去,玄真猛地睜開眼,運氣把鼎蓋禁錮在半空中,拋出法器碧玉葫蘆,那葫蘆在鼎爐上方盤旋,把濃濃的煙霧盡數吸入肚裏,外泄的靈氣越來越少,最後全都往葫蘆肚裏去。待煙霧被葫蘆吸光了,鼎爐裏冒出了一顆神丹,那神丹似有不甘,在鼎爐口徘徊了很久,最終被收入葫蘆,緊接那神丹,鼎內冒出數十顆相同的丹丸,一一被葫蘆吸了進去。那葫蘆似沒有底,拳頭般大小,卻吸了許多煙霧和丹藥,直到鼎內不再飛出丹藥,玄真才收回葫蘆,卻更快地拋出一個水晶藥瓶,幾乎是同時的,鼎內跳出一顆璀璨如琉璃的丹丸,玄真大喝一聲“收──”,那丹丸被吸進了水晶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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