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裏,就覺得胯下這匹馬走得太慢太慢,恨不得肋生雙翅,來到父母身邊。


    可是,為什麽?大門緊鎖,上麵的紅漆剝落殆盡,牆角上布滿蛛絲,仿佛已經很久沒人打理。


    ——大人,你找安定侯啊?


    ——你一定是外鄉人吧?安定侯早就過世了,這可是當年京城裏的一件大事,皇上還親自來弔唁了呢!


    ——聽說是因為安定侯的愛子夭折,侯爺夫人受不了這個打擊,先去了。老侯爺接連喪妻喪子,年歲又大了,痛極傷身,當年就沒了。


    ——哎,可憐他一世英雄,臨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後麵的話,易無痕已經聽不見了。他來到父母親的墓前,淒風苦雨中,隻有這孤零零的一座墳塋矗立在那裏,上麵長起了荒糙,隨風擺動。


    他們就這樣走了,帶著多少遺恨、多少不甘、多少無奈……


    淒悽慘慘,悲悲切切,慈愛的母親始終都沒見到愛子一麵,驕傲的父親心中隻留下了屈辱和悔恨……


    醒來的時候,易無痕發現自己流淚了,七年以來,他已不再流淚。想用手去拭淚,可手腕還被布條緊緊地縛住。


    昨晚的一切像閃電般在記憶裏蘇生,那屈辱、那快感,還有那狂熱的誓言……他低頭,就看到澹臺儀隆伏在他的肩上,睡得正香,那動人的臉上掛著甜蜜而滿足的微笑,濃得化不開。


    易無痕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當我把心捧給你的時候,你棄之不顧,如今換作你情深一片,我卻再不能愛你了。


    “太子殿下,醒醒!澹臺儀隆,醒醒!”


    被叫醒的澹臺儀隆兀自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發現叫醒他的正是最心愛的人,頓時笑靨如花,撒嬌似的道:“無痕,你醒了?”


    易無痕沉下臉,冷冷地道:“還不給我鬆開?”


    “是是是,你看我都忘了。”澹臺儀隆陪著笑,匆忙爬起來。一夜狂歡的後果是全身疼痛,動作稍稍大了一點,抻動了腰肌,澹臺儀隆頓時疼得臉色慘白。可那有些扭曲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手頭上也不敢稍稍停緩。


    “你再忍忍,馬上……馬上就好了。”


    易無痕一言不發,看他一麵齜牙咧嘴,一麵笨拙的去解那布條,眼神複雜,不知在想什麽。


    好容易將手腕上兩根布條解開,澹臺儀隆已然急得滿頭大汗,抱怨不已:“真是的,怎麽纏得這麽緊,解都解不開!”


    隨後他討好地一笑:“無痕,這布條不是我綁的,真的。下人們沒分寸,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們。你瞧,這手腕都留下青印了,疼不疼?”說著,捧起那手腕小心揉搓,為易無痕活血散瘀。


    忽然,一股大力將他的手撥開了。易無痕翻身坐起,雙手一拉,扯斷了腳腕上布條,一鼓作氣起身下床:“我的衣裳呢?”


    “在……在那裏。”澹臺儀隆呆呆地向床邊一指,怔怔地看著易無痕利落地穿衣,忽然,他回過味兒來,叫道:“無痕,你做什麽?”


    穿好最後一件衣裳,加上腰帶,易無痕回身看他:“自然是離開這裏,難道殿下禁臠的遊戲還沒玩夠?”


    “不是,我沒有在玩遊戲!我愛你呀,無痕!”


    “愛我?綁起來愛?如此厚愛微臣消受不起,殿下還是另找別人吧。”他說著,拔腿要走。


    “不,別走!我會這麽做實在是情不自禁,你都不理我,逼得我要發狂了!”澹臺儀隆撲上去,緊緊地抱住易無痕的腿,“你別走,別生我的氣!不然這樣,你也把我綁起來,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對我……對我那樣也好,隻要你別生氣,我怎麽都依你!好不好?”


    感覺到對方慢慢轉過了身子,澹臺儀隆戰戰兢兢地想,他被自己說動了吧。


    易無痕俯下身,用一隻手托起澹臺儀隆的臉龐,對著那張哭花了的臉搖頭:“梨花帶雨啊。可是我現在看到這張臉,一點也不會心痛,隻覺得厭惡!你的愛,來得太晚了,太晚了!”


    他嘆息幾聲,不知是為澹臺儀隆惋惜,還是為自己惋惜,然後輕輕的推開澹臺儀隆哭得癱軟的身子,邁步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皇太子病了。


    幾個太醫會診,沒有查出病因來。有人便暗自揣測,這是不是心病?因為太子除了沒有明顯的病症外,精神萎靡,飲食不振,這些都是心病的跡象。


    可問題就在這兒了,俗話說,心病還要心藥醫,太子的心病是什麽呢?沒有人知道。


    太子殿下就這樣一天天消瘦萎靡下去,到後來,連飯也吃不下去,隻能靠參湯來維繫生命。


    這一來,大臣們可著了慌,皇上已經昏迷不醒了,如今太子又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兩大支柱搖搖欲墜,難道是國家將亡的前兆?


    他們焦急地封鎖消息。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看得再牢,風聲還是露了出去。又因為其神秘性,太子的病被貫上了許多荒唐的猜測。


    一時間,京城上下議論紛紛,朝裏朝外人心浮動。


    有人發愁,當然也有人歡喜。毫無疑問,太子的病況,又讓某些野心家看到了一線希望。


    目光稍長遠一點的人,已經可以猜到將來可能發生的情形:一但傳出太子死訊,各路王侯四起,天下又將陷入一片混亂,前景堪憂!


    而處在風暴中心的澹臺儀隆卻完全不知道這些。


    他什麽不想看,什麽也聽不進去,仿佛從那天易無痕決然離去,他的心也就跟著從身體裏抽離了。


    這天晚上,侍女餵完了參湯,為他整理好被褥,便吹熄燈退了出去。他呢,在黑暗中睜大一雙失神的眼睛對著床頂發呆。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嘆息。


    很輕,可是在他耳朵裏卻像響雷一般,劈開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混沌。他不顧身體的虛弱,一下子驚跳起來:“無痕,你是嗎?”


    猛然用力的結果是,雙腿支撐不住身體,整個人向前撲到,幸好,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


    他牢牢地抓住這隻手臂,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樣。“無痕,真的是你嗎?你不生我的氣了?你打我罵我都不要緊,隻要你別不理我……”


    “噓,別說話。”


    澹臺儀隆連忙閉上了嘴,現在易無痕的話對於他來說,才真像聖旨一樣。


    易無痕將他輕輕抱起,推開了門,來到屋外,一縱身躍上了房頂。


    明明手上抱著一個人,可是踏上房頂的時候,那瓦片隻是輕輕響了一下,沒有驚動任何人。澹臺儀隆自己學過武功,知道這手輕功的高妙之處,心裏又是欽佩又是驕傲,忍不住伸出手臂,緊緊攬住易無痕的脖子。“咱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地方。”


    瓦片鋪成的屋頂上坑坑窪窪,可易無痕走得比閑庭信步還要穩當。澹臺儀隆聽著耳邊呼呼的風響,自己就好像在駕風疾行一般,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幾乎分不出這是夢裏還是現實。


    他抬起頭,看著易無痕直視前方專注的臉孔,月光下完美得有如神祗一般,一時心神俱醉。這樣的男子,怎能不對他傾心?


    於是他鬼使神差般的開了口:“無痕,我以後絕對不鬧脾氣了。你可以對你娘子好,我絕對不生氣,也不會去找她麻煩。隻要你別不理我,怎麽都好,行不行?”他提心弔膽的等著易無痕的回答,就好像一個等待判決的囚徒。


    半晌,頭頂上傳來這樣一個聲音:“阿舍,她其實不是我娘子。”


    “啊?”這天大的消息震驚了澹臺儀隆,他一時竟忘了高興。


    “她是馮時彥的妹妹。”


    “啊!”


    “馮時彥是孤兒,自幼蒙阿舍的父母收養,和阿舍兄妹相稱,兩人青梅竹馬,互有情愫。算起來阿舍的父母當年也是成名的武林人物,馮時彥二十歲上學武藝成,出門闖蕩江湖。他年輕氣盛,得罪了不少仇家。後來這些仇家聯手追殺,馮時彥寡不敵眾,養父母也因為回護他被仇家殺死。他自己深受重傷,幸而撞上了到清源寺理佛的嫻妃的鳳輦,才撿回一條性命。”


    “怪不得時彥說母妃對他有恩,一直對我們母子忠心耿耿。那阿舍……”


    “他因為這個緣故,一直不願跟阿舍相見。阿舍卻是個癡心的女子,非他不可,所以一直守到二十歲上也沒有成親。我潦倒之時,是阿舍救了我的性命,為了不讓她遭人話柄,我便答應跟她做假夫妻。所以我們這對夫妻,有名無實,阿舍就像我的親妹子一樣。”


    澹臺儀隆心中一陣寬慰,故意嘆息了聲:“原來如此,阿舍她真是可憐。那……那我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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