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方向,又怕原路尋回撞見了敵人,澹臺儀隆隻得催馬反向而行。不多時,來到一座名叫“華陽縣”的小縣城。


    這華陽縣就在京城三十裏外,澹臺儀隆以前也曾聽過,本想直接去找華陽令,可看了眼昏迷的易無痕,心念一轉,這京城內外不知有多少歿太子的親信,如今大亂才定,自己的地位不穩,不明底細的貿然尋去,難免會出什麽變故。


    他向來遇事都是先做再說,不計後果,如今居然懂得深想一層,若被素來深知他的林子翰、馮時彥知道,隻怕要錯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下向人打聽了縣城中最有名氣的醫館,先送易無痕去就醫。那大夫倒也有些能耐,很快診出易無痕所中之毒,道:“這毒雖然厲害,還好毒血被及時清出,不致傷到五髒六腑,不然的話,就算不死,也要留下病根。”


    澹臺儀隆想到易無痕的性命全仗自己相救,心中甚是得意。


    大夫又開了方子,童子取來藥劑,澹臺儀隆謝過了,扶了人出門,卻在門口被藥童攔住。


    那藥童沖他伸了伸手,澹臺儀隆一愣:“什麽?”


    那童子嘴一撇:“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要錢呀。”


    澹臺儀隆一愣,這才想起原來買東西還要給錢。想他貴為皇子、太子,身邊前呼後擁,自己身上哪會帶什麽銀兩?偏生出來得匆忙,糙糙換衣,連件值錢的飾物也沒帶著。


    那童子叫道:“師傅,不好了,咱們都看走了眼,這人穿得體麵堂皇,卻是進來看霸王醫的。”


    澹臺儀隆聽了,又急又惱:“我先在身上沒帶錢,等我回去,自然把診金給你們送來。”


    那童子冷笑道:“看霸王醫的,都這麽說。”


    大夫本已進了裏間,聽了爭吵,走出來道:“罷了,把藥拿回來,看診的錢咱們不要了。”那童子聞言過去搶藥。


    沒了藥,易無痕還不是死路一條,澹臺儀隆哪裏肯給?可是他一手扶著人,根本搶不過童子,搶得急了,大喝一聲:“且慢!”


    從項間扯下護身玉佩,狠狠地壓在桌上:“這個總成了吧?”


    那大夫也見過一些世麵,見玉佩通體晶瑩,光彩奪目,心知是稀世之寶,忙叫童子放開了手。


    澹臺儀隆氣呼呼地道:“果然著開門做生意,沒有不勢力的。不就是幾兩銀子,有什麽大不了?我這玉先壓在你這裏,等回頭再著人來取,你可不許擅自買了。”走出幾步,又回頭道:“那個……能不能再多壓給我一些銀兩?”


    有了銀兩,澹臺儀隆尋了一間小小的客棧,住了下來。小縣城裏的客棧怎能與王府相比,可澹臺儀隆居然咬著牙忍住,也沒有抱怨。事實上,他就算抱怨也沒人聽。


    如果說洗衣做飯還可以交給客棧打理,照顧病人的起居就沒人代勞了,澹臺儀隆直是手忙腳亂,笑話百出。這天,客棧人手忙不過來,澹臺儀隆隻好自己煎藥。


    讓個這輩子連碗都沒洗過的人煎藥,簡直如同笑話一般。就算是先前有夥計指點,澹臺儀隆還是忙了整整一上午,這藥才算熬得。興奮之下,他伸手去端藥罐,卻忘了在手上墊些東西。才拿起來,就是一聲慘叫,一瞬間將藥罐拋得老遠。


    “啊!我的藥!”扔出手才想起來,那藥罐是不能扔的,又顧不得疼痛,搶過去接藥罐。一不留神,腳踩上了剛剛熄滅的灰堆,下麵一滑,以標準狗吃食的姿勢向前撲到。


    “嗚……”對著開始下墜的藥罐,他也隻能發出一聲無奈的哀鳴。


    奇蹟就在這個時候發生——


    不知從哪裏伸出來一隻手,用一根食指在藥罐下麵輕輕一頂,那藥罐就開始不停的轉動起來,可不管怎麽轉,重心始終落在那根食指尖上。


    這是什麽戲法?澹臺儀隆眼睛都直了,順著那隻手,他看向來人,然後一張嘴更是張大得能塞進兩隻雞蛋。


    “你、你醒了?”


    昏迷了兩天兩宿,再次醒來的易無痕顯得神采奕奕,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絲毫不像受過傷的樣子。他把藥罐放在地上,皺起依舊俊挺的眉毛:“你這是在做什麽?”


    先不提那難看的姿勢,就說澹臺儀隆的臉,本來如同白玉般皎潔的臉孔,被煙火熏得烏黑,再經汗水沖洗,留下一道道黑印,活似一隻小花貓一般。易無痕蹲在他身前,越看越有趣。


    澹臺儀隆漲紅了臉:“看什麽看,還不是為了你!”深覺自己丟了臉麵,手足並用爬起來,一賭氣跑回房間,還把房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忸怩地走出來,故意繃著臉問:“藥吃過了?”


    易無痕不答,反倒是很有興趣地看他的臉:“嗯,臉倒是洗幹淨了。”


    澹臺儀隆禁不住麵上一紅:“關你什麽事?”


    “我倒是覺得你小花貓的樣子很好看。”


    “易無痕,怎麽說我也是堂堂太子,你別放肆!”以為他又在挖苦自己,澹臺儀隆氣往上沖,暗罵此人刻薄無聊,也不想想自己如此狼狽是為了誰!


    “我說的是實話。再次見到你以來,我從沒覺得你這麽好看過,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似乎想起了往日的時光,易無痕笑容裏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柔。


    “對了,我肚子餓了,幫我向廚房要一碗粥。”他拍了拍澹臺儀隆的肩膀,微笑而去。


    澹臺儀隆似乎被這一笑攝去了心神,怔怔的站在那裏,一隻手摸上肩頭被拍過的地方,臉頰突地一紅,然後,著了魔一般,癡癡地笑了。


    第三十七章


    傷勢一好,兩人恐京中有變,不再多作停留,策馬回京。


    太子府早因為澹臺儀隆的失蹤亂作一團,馮時彥和林子翰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偏偏不敢聲張,隻能暗中尋找,見兩人平安歸來,都鬆了一口氣。


    按照易無痕的意思,本想立刻回府,但澹臺儀隆硬要留他到晚上喝了壓驚酒再回去,盛情之下,倒也難以拒絕,隻得答應。


    當晚太子府上大擺宴席,澹臺儀隆主座,易無痕客座,林子翰馮時彥從中作陪。


    易無痕休息了一下午,倒是神采奕奕,酒到必幹,話卻是少說,明顯心不在焉。


    澹臺儀隆看在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道:“我看易將軍沉默寡言,怕是想念嫂夫人了吧?”


    易無痕也不否認,微微一笑:“說起來,好幾天未見,不知她擔心成了什麽樣子。”說話間,他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馮時彥一眼,注意到對方臉色一變,又道:“我真是恨不得插翅飛到她身邊呢。”


    林子翰哈哈大笑:“將軍伉儷情深意重,令人好生羨慕。不過咱們既然已經把將軍生還的消息送回府上,想來嫂夫人也會寬心不少,靜等將軍回去。”


    “話雖如此,不見到她總是心裏不安。”


    澹臺儀隆冷笑道:“既然如此,易將軍何不趕回去陪嫂夫人,跟咱們這群男人耗什麽?”


    一言既出,席上人人變色。


    林子翰簡直要被這個不懂事的主子氣斷了腸子。無論怎麽不滿,看在人家助你奪位又救你性命的份兒也該忍一忍,更何況你能不能順利登基還懸在人家一念之間,怎麽負氣的話張口就來?連忙打圓場道:“殿下,你喝醉了。這是醉話,醉話!請易將軍不要介意才是。”


    易無痕微微一笑:“既然是醉話,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依舊是神色自若。


    一場小風波,全在林子翰的斡旋下彌於無形,他暗中擦了把汗,低聲告誡澹臺儀隆:“殿下,不要亂說話,咱們現在還不能開罪了他。”


    澹臺儀隆哼了一聲,果然不再說話,低頭喝悶酒。


    一桌四人的酒宴,一個賭氣不開口,一個心不在焉沒多少談興,還有一個本不健談,這林子翰端的有做說客的資本,居然一人把場麵撐了起來,未見冷場。口才之佳,連易無痕也十分佩服。


    酒席過半,易無痕起身如廁,忽然被人從後麵叫住。


    澹臺儀隆腳步不穩地來到他身前,帶著撲鼻的酒氣。


    “殿下,你怎麽出來了?”


    澹臺儀隆不答,盯著那給易無痕帶路的使女:“不許跟人說我們在這裏,快滾!”


    那使女素來懼怕他慣了的,不敢多說什麽,福了一福,趕忙退下。


    隻剩下他們兩人,易無痕這才道:“殿下到底想跟微臣說什麽?”


    “在華陽縣的時候,你從來不自稱微臣的。”


    易無痕淡淡的道:“現在是在京裏,君臣有別,微臣不敢放肆。”


    “不敢放肆?”澹臺儀隆冷笑道,“你放肆的還少麽?我在這裏擺宴,你卻心不在焉地想著家中嬌妻,你把我放在眼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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