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時彥偏過頭,下意識的避開了周景軒的眼睛,那雙眼裏的乞求、哀戚、無助和絕望幾乎讓他承受不住,隻有這樣他才能冷靜的開口:“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抽身欲走,可周景軒緊緊地拉住他不放——這已是他唯一的希望。“別走,讓我見他!”


    馮時彥無奈,反手一掌擊在周景軒肩頭,迫他放手。周景軒肩頭一沉,避開這一掌,反取馮時彥小腹,另一隻手抓住了馮時彥的右臂。


    “放開!”


    “我要見他!”


    “哎,跟你說不清楚!”無奈之下,馮時彥隻得出手反擊。


    兩人的功夫本就相差極遠,何況周景軒因傷纏綿病榻,身體虛弱已極,這一架根本沒有打頭。不到一會兒,周景軒身上就落了不少拳腳,可他抓住馮時彥的那隻手,卻死活不肯放開。


    馮時彥無奈,隻好施展擒拿手抓住周景軒雙臂,向後一翻,將他反背著手按倒在雪地裏。


    “別在糾纏下去了,沒用的。”


    半邊臉埋在雪裏,那雪像無數根剛針刺得臉上的肌膚生痛,周景軒掙紮著,嘴裏反反覆覆隻剩下了一句:“讓我見他,讓我見他!”


    一聲聲的嘶吼,聲音並不大,可聽在人耳裏,卻有一種仿佛要連心肺也吼出來的錯覺。每聽到一回,馮時彥的眼皮就不由得跳了一下。終於,他凝視著周景軒一會兒,鬆開了手。


    “好吧,我帶你去見他。”


    第十九章


    不知馮時彥從哪裏找來的侍衛服和腰牌,周景軒順順利利的混進了宮中。


    “你就在這裏等我。”


    在一片鬆樹林下,馮時彥停下來說道。


    周景軒一愣:“這裏離‘燁華閣’還遠……”話說了一半,胸口忽然一麻,竟是被馮時彥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你要做什麽?”


    馮時彥不答,抓起他的腰帶向上一躍,兩人一同躍入鬆間。馮時彥將周景軒安放在一枚粗大的鬆枝上,又伸手點了他的啞穴:“你就在這裏等著,我去帶殿下來。”


    周景軒不知他有什麽意圖,心中驚疑不定,可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能眼睜睜看他揚長而去。


    這片鬆林平日很少有人來,甚是寂寥,周景軒也不擔心被人撞見。過了一會兒,隻聽腳踩積雪的聲音越來越響,一人道:“你神神秘秘的叫我到這裏來做什麽?”


    聽到這聲音,周景軒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裏跳出來,從蓋雪的鬆枝間看過去,果然見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幾個月不見,他越發清俊了,一襲大紅披風在雪地裏格外顯眼。


    周景軒心裏一陣激動,就想衝下去跟澹臺儀隆相見,可任他再怎麽運氣衝破穴道,也是徒勞無功,隻能幹著急而已。


    “殿下,那周景軒一定要見您。”


    提到這個名字,澹臺儀隆頓時變了顏色:“我不是說過讓他滾,你難道聽不懂麽?”


    “可是,他現下境況很是不好,已被安定侯逐出了家門……”


    “那是他家的事,我管不著。時彥,你不會把我叫來,就為了說這個吧?我要走了。”


    “殿下請留步!”馮時彥跨上幾步擋在他的身前,“殿下,不管怎麽說,他是從咱們這裏出去的。而且,他對您一片忠心,會落到這個地步也是因為您。”


    “與我何幹?明明是那小子色膽包天,他被趕出去就是活該!是我母妃慈悲,不願將事情鬧大,不然,早要了他的狗命!”那聲音,斬釘截鐵,不帶半點溫情,周景軒聽在耳裏,不由打了個寒噤。


    “可他說是您對他……對他……”


    澹臺儀隆俊臉漲得通紅:“我對他怎麽了?就他那個德行,配麽?時彥,你是一直跟著我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討厭那小子討厭得要死!”


    “可他現下等在宮門外頭,說見不到殿下就不肯走。這種積雪天氣,我怕他凍死。”


    “那就讓他凍死好了。”澹臺儀隆的口氣滿是幸災樂禍,“凍死了我就再不用看到那張又呆又蠢的臉。算了,我不想提這個人,以後你也不許在我耳邊提他,煩死了。對了,要過年了,母後說要給我置幾件冬衣,你跟我去。”


    馮時彥忙道:“娘娘差微臣出宮辦些事,不能耽擱。”


    “那你還為那臭小子的事來煩我,還不去辦?母妃也真是的,她身邊明明那麽多人,卻什麽事都差你去辦。”澹臺儀隆一麵抱怨著,一麵走了。


    等到他的身影在雪地裏消失,馮時彥輕巧的躍上樹梢。“你都聽見了?”伸手拍開周景軒的穴道。


    周景軒臉色慘白,一張嘴,一口鮮血便直噴出來。


    馮時彥嚇了一跳,閃身躲開了。那血零落的噴灑在覆蓋著鬆枝的白雪上,很快暈開,遠遠看去,就像雪地裏開了朵朵紅花,嬌艷奪目,卻帶著說不出的淒涼詭異。


    “你沒事吧?”


    周景軒茫然搖頭,忽然嗬嗬笑了起來:“我是不是真得很傻?”


    馮時彥在心裏輕輕一嘆:“不是,你隻是太癡,太執著了。”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做法似乎太武斷了些,周景軒對八殿下一往情深,難免會大受打擊。


    從樹上下來,周景軒道:“多謝你讓我見到了他,我想回去了,行麽?”


    他明明是看著馮時彥的,眼神卻空洞得找不到焦距。馮時彥心裏很是擔心,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兩人出了宮門,周景軒停下腳步:“就到這吧,你去忙你的事。”


    “可是你……”


    周景軒笑了笑:“我沒事呀?你看,我不是挺好的麽?我先回去了。”不再理會馮時彥,逕自向前方走去。


    他沒有回破廟,也許他其實是想的,可是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很陌生,他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好像來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周圍多了很多人,他們明明在說話,可他偏偏一句也聽不懂。


    漸漸的,視線也模糊了,眼前景物的色彩慢慢淡去,最終沒入黑暗中……


    身體在不斷下墜,也許那下麵就是地獄吧,他想。


    第二十章


    周景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的片斷都是支離破碎的,隻有最後一部分格外的清晰。


    他夢見自己踏在湖邊的綠茵上,綠茵那頭有一個身穿紫衣裳的美麗人兒,他就是向著那人去的。他還記得,為了吸引那人的主意,他偷偷地在糙地上放了一條小竹蛇,然後假裝去英雄救美。


    他做得很成功,自己也很得意,可是當他得意洋洋的回頭去看心上人的時候,那張美麗的臉卻幻化成三角的蛇頭,吐著猩紅的信子,向他撲過來!


    就在這時,他慘叫一聲,醒了。


    原來隻是一個夢!


    幸好,隻是一個夢!


    他望向天花板,長長的舒了口氣,隻覺汗濕重衣。


    “你醒了。”


    甜美的女子聲音響起,門簾一挑,一個身穿碎花棉襖的少女走了進來。她並不很美,可是看著她的笑容,你就覺得十分舒暢。


    她大大方方的笑著,大大方方地坐到床邊,大大方方的伸出一隻戴著銀鐲的手來,搭在周景軒額頭。“嗯,燒退了。”


    “是你救了我?”


    少女點點頭:“你不偏不倚昏倒在我家門口,我想不救你也不行。對了,你剛才叫什麽?出汗出得這麽厲害,做惡夢了?”


    “嗯,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不過,還好已經醒了。”周景軒淡淡一笑,如春風拂過,不留痕跡。


    “那就好,你餓了麽?我去給你煮些粥喝。”


    外麵傳來劈劈叭叭的爆竹聲,周景軒一愣:“我好像聽到爆竹的聲音。”


    少女笑了起來:“當然了,你一睡就是好幾天,三十都被你睡過去,今天已經是大年初一了。”


    周景軒“啊”了一聲:“原來我睡了這麽久。”


    “睡得久不要緊,重要的是能及時醒過來。你看你一醒來,正趕上一年開頭,是個好兆頭呢。”少女說著,推開了窗子,清晨的空氣撲麵而來,依舊有些寒冷,卻能也隱隱感受到那份清新,那份暗蘊的生機。


    周景軒點點頭;“是呀。”


    一年到頭,周而復始,人生也能從頭開始麽?


    後來他才知道,這少女名叫阿舍,獨自一人居住在這裏,據說她還有個哥哥在貴人家做事,隻偶爾才回來一趟。


    喝了些粥,周景軒覺得精神好了些,便告辭離開。孤男寡女總是招人非議的,他不想給這位恩人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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