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直衝腦門,在大腦中炸響。隨後,一切化為明亮的白。


    眩暈,腦袋好沉……別西卜不知道自己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隻知道自己中槍了。


    全身熱得發汗,但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虛無,低頭也看不到身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低了頭。


    這裏是哪?我得盡快回到現實……


    騎槍,出來,騎槍!他能感受到仇恨在身軀裏流淌。酒裏的仇恨不多,但應當夠展開騎槍才對啊……


    掙紮一番之後,眼前的雪白突然一片扭曲,接著徐徐呈現出畫麵,第一人稱的,很模糊,隻能一團團色彩和交融的輪廓。


    但很可惜,他轉不了腦袋,隻能被迫代入這個視角。


    視角搖晃,棕色的,像門一樣的東西打開了了。裏麵一片金燦燦的——哦,是告解室,這張模糊的床的位置,還有床邊坐著的這個人,他認識。


    “林小姐……”“你怎麽還沒有把她拿下?”


    果不其然,是巴格林的視角,床邊的是卡塔琳娜。


    “她太倔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沒抓過她!所以我給你那支針,不是嗎?”雙手伸了出去,扣在她的肩膀上,“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硬的不行就來狠的!我就是要讓這個不肯賣孩子的賤女人墮落!”


    視角一轉。看到那桌上那白色的長條,別西卜立刻心頭一緊。混蛋,去死……


    “可是,打了針,薇薇安就不是薇薇安了……”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隨後又掐住了脖子。


    “額……咳!”艱難的呼吸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要她的寶寶,所以才一直拖延時間嘛!”她越掙紮,她就勒得越緊,威脅聲也越來越低沉陰險,“但給我分清楚,我可不是來和你分贓的。他們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連你也是我的!”


    “他們,會……死掉的……”


    “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別給我得寸進尺!”


    勒到差不多快窒息了,林小姐把她推倒,抬腿,一腳踩住臉,轉身把那一大麻袋玩具摔在她旁邊。


    “看來是我太久沒照顧你了,小狗都學會頂嘴了?嗯哼?”


    “等下……求求您!”


    接下來是模糊的倍速播放。卡塔琳娜哭得有多慘,林小姐就笑得有多開心。


    視角逐漸被水汽侵襲,抹了一層厚重的水珠。別西卜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


    這樣絕對會死掉的吧?卡塔琳娜到底是怎麽撐下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鏡頭一轉,依然朦朧。卡塔琳娜跪在床邊,奄奄一息,脖子上拉出一條鎖鏈,牽到“我”的手中。


    漆黑紫羅蘭破體而出,流著血,不多,但很痛,攪動著心髒。


    依然能聽見電動機的聲音。


    “算了,我對你失去耐心了。”林小姐翹起腿,勾起她的下巴,歪頭歎息,“明天,我親自來。你給我好好看,好好學。要是連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都抓不住,我就把你這朵花的事兒抖給維德聽。”


    “不要……”


    “又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吧?開始說人話了是吧?給我過來!”


    一巴掌,接著又扯著鏈子拽回床上。


    哭喊,哀嚎……但很快,鏡頭一轉,切換了。


    看樣子是清晨,林小姐給一夜沒睡的卡塔琳娜踹醒,抓著手臂打了一針濃縮咖啡因,逼她換衣服,起來幹活。


    “懶豬。”然後,她便就著椅子坐下,戴上垃圾桶頭套,披上厚袍子,單手撐頭,閉目養神。


    小憩了一會兒,門就敲響了。


    “咚咚咚。”


    “進來吧。”主教徐徐打開了門,臉上堆滿了笑,張開懷抱,歡呼,“好久不見!你又回來了!我親愛的彌撒!”


    他抱了上去,但被一手摁住了額頭,推了回去。


    “還請您注意分寸。”彌撒的聲音依然很冷淡。


    媽媽?別西卜提起了精神,心裏一陣攪動,砰砰直跳,眼睛也酸酸的,但流不出鹽水來。


    媽媽的聲音……媽媽!


    薇薇安走了進來。雖然視線本就模糊,還逆著光,但光看著這個身形,他就能腦補出媽媽的一切……


    “您好,彌撒小姐。”視角抬升了,與彌撒平齊,之後又禮貌地鞠了一躬。聲音也切回了帶有磁性的男聲,大類偶像影視劇裏的男主。


    “有客人?”彌撒冷冰冰回頭。


    “哦,容我介紹一下,這是峽穀巷無所不能的流浪商人,巴格林先生。”


    他踉踉蹌蹌走到門後,靠著重力傾斜,順勢把門推上,伸了伸手介紹,言語中依然帶著愉悅。


    “他的貨源無窮無盡,要啥有啥——哦,你寶寶的牛奶奶粉就是從他這兒買的呢!還給咱們打了不少折扣……”


    “謝謝您。”彌撒鞠躬致謝。


    “不不不,都是些賣不出去的奢侈品。您肯照顧我生意,是我該謝謝您才對!”


    巴格林更加熱情地連連鞠躬,隨後主動拉開對麵的椅子,伸手請她落座,但很有分寸,她進一步,他就退一步。


    彌撒又回頭,微微偏頭: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聊天的。


    “坐吧,陪客人聊天也算工作的一部分。”主教點頭靠近,拉開兩人之間的椅子,正好坐下——


    “欸,主教大人,”視角偏移,直視他,臉上想必帶著假惺惺卻又滴水不漏的微笑,“您不是說要收拾倉庫嗎?”


    主教愣了一秒,又笑著撓頭,起身,推回了椅子。


    “哎呀,瞧我這記性!要不是林先生提醒,我又忘了的說!哈哈~”


    說罷,他往邊上走,想拍彌撒的肩,但手卻停在半空,縮回,捂住了肚子,一瘸一拐走到了門邊。


    “你腿又怎麽了?”彌撒回眸,投去一個冷淡,但比平時緩和一些的眼神。談不上關心吧,但她就是感覺很奇怪……要是平時的話,這個家夥肯定會對自己動手動腳的。


    “額……修屋頂的時候,梯子啪一下折了,哈,真倒黴的說!”他唉聲歎氣,拍著不爭氣的大腿,出了門。


    怎麽有種不祥的預感……


    “啊哈,在這麽一個美妙的清晨,邂逅一位如此美麗的小姐,是何等榮幸啊……”林先生拉近了椅子,雙手撐頭,仔細打量她的臉頰。


    親眼所見,還真是越看越美啊……凱爾文你真是有福氣啊……


    “謝謝。”彌撒點頭。她對這種話已經無感了——但要是是那個人親口對她說,她肯定會小鹿亂撞,滿臉通紅地扯他的臉的。


    “哦,抱歉,失態了!”林先生嚴肅地咳了咳,端坐起來,理理衣冠,唯恐有失禮節,“鄙人之前來微笑教的時候,您都暫時辭職回家了,無緣得見,深感遺憾,所以今天特別激動……”


    “沒事。”習慣了。再人渣也不能比主教還人渣吧?


    “嗯……那請問,您為什麽總是斷斷續續來這裏上班呢?一直幹活不好嗎?”


    “主教大人時常騷擾我,並且多次觸及我的底線。”彌撒歎息,雙手交疊,搭在腿上,“但苦於家裏周轉不過來,所以我隻能這樣,來來回回。”


    其實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要回去照顧妹妹,教別西卜一些生活常識,帶他認字,還有家附近那些惡徒,也需要靠一些火把和尖刺陷阱震懾住。


    但她在海邊捉螃蟹長大,沒上過學,文字這方麵懂得也不是很多,隻是字寫得很娟秀,就像她本人一樣,所以教得很慢。


    而她今天來,是因為……他已經兩個星期沒回來了。


    “那您工作的內容有哪些呢?”林先生好奇地抬手發問,又連連擺手,補充道,“我隻是好奇,絕不是在挖掘您和微笑教的底細!”


    “縫衣服,做手工,這兩個為主。”彌撒伸手,一一介紹屋裏堆放的小小工作台和收納盒,“偶爾抄信件,打水燒水,砍柴生火……亂七八糟的。”


    “那您還真是辛苦啊……”林先生別開目光,注視著床,感歎了一會兒。


    之後又聊了些瑣事,不過快放了。


    林先生一直很有禮貌,甚至主動給她倒水泡茶,聽她說一直沒機會吃早飯,還把一袋海鹽芝士餅幹給了她。


    “我真失禮,居然讓您餓著肚子陪我聊了這麽久!”


    “我不——”她正要擺手拒絕,但遲疑了一會兒,接了過來,塞進黑袍最裏麵,雙手合十,鞠躬,頭都快抵到桌子上了,“謝謝您……”


    “別介,您這樣倒讓我很難堪……”


    之後又聊了很多,從生火弓的十八種用法聊到了跌打扭傷的按摩恢複技巧,都很實用。


    薇薇安低著頭,聽得很仔細,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


    最重要的是,林先生完全沒有提到她的寶寶,她的底線。


    “說起來,連續眨眼一分鍾就能很快睡著這一招,還是我從一位朋友那裏聽來的,”林先生搓搓下巴,抬頭回想,“他又說自己又是從一個叫凱爾文的神人那裏聽來的,可自個兒怎麽眨都沒效果,人家就行。”


    聽見那個熟悉,卻很久沒回來的名字,彌撒渾身一抖,合起的手掌攤開了,揪著黑袍,抿緊了嘴唇,眼眶不住酸痛,微微欠身。


    她好想他,好擔心他……哥哥從來不會忘記準時回家的,哪怕隻是一個晚上。


    “所以效果是因人而異的,我查了一下——小姐,小姐?”林先生在她眼前揮揮手,站了起來,探身望她,“您怎麽了?”


    “沒……沒事,眼睛突然痛……”她擦擦眼淚,咳了咳,抽回了悲傷,但它就是止不住要流淌出來。


    “我這兒有眼藥水——”


    “不不不,不麻煩您!”彌撒連忙按住一步踏出去的林先生,請他落座,長釋一口氣,抬起憔悴哀傷的麵龐,聲音似冰河流淌,“您那個朋友,能聯係到凱爾文嗎?”


    “三天兩頭見一次吧,關係蠻不錯的。”


    “那能不能委托您轉告下他,幫我找一下凱爾文,就說他的妹妹很擔心他……”她難掩痛苦的表情,眉毛和臉頰都在抽動著。真沒想到冰山美人還能露出這種無助又痛心的表情啊 。


    “妹妹……”林先生揣著明白裝糊塗,後仰,更加莊重地挺起了身子,雙手合攏,故作恍然大悟倒吸一口涼氣,左看右看拿不準,最後堅定地一敲桌,“我明白了。我一定會找到令兄的。”


    “感謝您……我該怎麽補償您?”她又低下了頭,雙手捂住了胸口,“隻要不太過分,我都可以滿足……”


    哈?不太過分?那還是算了。對這麽冰清玉潔的少女而言,摸一下就算越界了——但裝還是要裝的。


    “不不不!凱爾文是個偉大的丈夫,而您又是一個勤儉持家的妻子。能為你們效勞,是我的榮幸。”林先生震聲起立,將自己拔高,“我又怎麽敢趁人之危,收人錢財呢?我的良心會譴責我一輩子的。”


    麵前這位頭戴垃圾桶的先生,乍一看是如此……獨特,但真的優雅至極,很難相信在峽穀巷還能遇見這種紳士……


    薇薇安一次次重複著“謝謝”,每一聲都比前一聲更低,更飽含情感。


    “包在鄙人身上吧!”林先生畢恭畢敬地單手捂胸,同騎士一般行禮。


    當然啦,他自己心知肚明:凱爾文前輩已經不幸遇難啦~所以他才找上門來,撫慰這個破碎的小小心靈,不是嗎?


    別看她平時這樣冰冷,那隻是偽裝,其實內心和小約書婭一模一樣,都是渴望被愛的,長不大的小女孩呢~


    “我很能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是一直擔心也沒用啊……”林先生離開了座位,掏出手帕。


    給她擦眼淚時,她又全身一抖,下意識往旁邊一躲。他也忙鞠躬認錯,把手帕放在桌上,疊好。


    “嗯……我去和主教聊聊,給您一些料理情感的空間吧,一直憋著對身體也不好。”林先生起身拉開門,禮貌地先一步退出去,“今天上午您就先別幹那些辛苦活了,我保證午飯之前沒人會來打擾您——以〔虛飾〕的名義起誓。”


    “謝謝您……”薇薇安淚腺崩潰了,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頭埋進手臂裏,滾著眼淚,一邊滾一邊擦。


    我好想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出門沒多遠,林先生就望見了正在劈柴的主教,攤手,大搖大擺地逼近。


    “毫無難度。”他聳聳肩,一臉不屑。


    別看他聊得隨意,內容都是精心策劃過的。他知道別西卜生火不熟練,還把手磨破了,所以就聊生火弓的用法,知道凱爾文頸椎病越來越嚴重了,就教她怎麽按摩緩解:他聊的,全是她想聽的。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難道我一開始是拿著劍,逼她把孩子給我的?”主教冷笑了兩聲,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又掄起了斧頭,“她比你想的頑強得多。你也不想想他們一起攜手走到了現在,經曆了多少考驗。”


    寒風料峭,吹得脊梁發寒,但汗依然在出。


    “哈~那是你沒抓住她的軟肋。”


    “我又不能綁了她的孩——”


    “錯了,那是她的底線。”林先生從背後重重搭上了他的脖子,手捏著下巴,微笑著,“底線,和軟肋,是有本質區別的,懂嗎?”


    主教隻能歎息。他又不能拿凱爾文怎麽樣,但林先生可以。


    “三天,我保證,就三天,她就是我的了,否則我就割腕。”他晃著三根手指,胸有成竹,媚笑著,“就和你弄垮多蘿西一樣~”


    “我和你不一樣。”主教想頂嘴,但嘴巴立刻被封條封上了,張不開,隻得垂頭。


    我可沒想著害她。我隻是想教會她,先學會做人,再談情說愛。而巴格林,隻是想要新的玩物,滿足她閑暇時的趣味,瞧見新歡了,就馬上轉手賣個好價錢。


    “哦對,我們確實不一樣呢。”林先生一把推開他,攤手,“你是我的小狗,怎麽能和你的主人一樣呢?啊哈哈哈!等著瞧她墮落吧!”


    說罷,他便揚長而去,去車上,用上小玩具,舒舒服服一躺。


    現在,是幻想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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