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沒有星星的午夜,烏鴉們早已敗興而歸。別西卜抓住了悄悄摸摸戴詼笑來整點夜宵的約書婭,說教了一番。他很困,眼睛又酸又痛,睜開眼被風吹得幹冷苦澀,閉上眼又像被針紮,眼淚都流不出來。


    因為周圍太黑,所以妹妹看不見他眼中的血絲。


    “求求你了,哥哥,詼笑先生是真的很餓……”妹妹舉起詼笑,塞給他,讓他掂掂。


    詼笑也可憐巴巴地仰望著他,抿緊嘴唇,啜泣許久,顫顫地哭訴道:“難吃會忍的,但是肚子好餓好餓,走不動路的說……”


    “額,今天……”今天隻能說是例外了。因為昨天妹妹並沒有把仇恨用來釋放雷擊,而是用來給書充能,而且專門囤給它的黑灰恰好又被你


    烏鴉們弄灑了,所以今天就沒吃上飯。


    鍋裏的那些是留給辛苦幹活的信徒們的老鼠肉包,做成詼笑能吃的那種黑灰包子的話,就得挪用要交給黑金國際的貨了。但已經封裝稱量好了,打開的話就不合規矩了。


    “求求你了嘛……”“求求哥哥的說……”妹妹抱著詼笑,左右扭動著,心疼地摸它的頭。


    別西卜看看他們,考慮了會兒,拍拍他們,讓他們先就地睡一會兒,然後衝出門外,不一會兒就揪著一隻撲騰亂飛的烏鴉回來。


    “嘎嘎!”它胡亂撲騰著,但腿被抓住了,想要回頭啄,但又被狠狠往桌上摔,邦邦撞了三下,最後雙眼一翻,歸西了。


    這隻烏鴉是比較聰明的那種,秉持著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原則,在屋簷上頂著寒風蹲了一宿,忽然看見一隻死老鼠跳了出來,欣喜若狂,結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別西卜也沒想到會那麽快,本來想著再守一個小時的。一般來講,這種黑夜,他和烏鴉的對弈如同兩位背對背的西部牛仔的決鬥,靜謐無聲。


    “烤雞!”詼笑突然爆發,嗖一下從妹妹懷裏竄出,一口咬住哥哥手中的烏鴉,可剛下嘴就疼得碎了牙,滿地打滾,“這是什麽金剛屎哇的說!”


    “我還沒塗黑灰。”別西卜無奈歎氣,生生扯下它的尾羽,準備掏內髒,“我隻是先做好準備,好讓你們安心睡覺。”


    約書婭抱起了暴風哭泣的詼笑,輕輕摸著它的頭,看著哥哥:“那我們先去睡了,哥哥也要注意身體哦?”


    “嗯。”別西卜點頭,一刀切開烏鴉的胸口,血濺到臉上,又被抹開舔掉。他晚上睡四個半小時,午睡一個半小時,依然能精神百倍,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是什麽體質。


    詼笑的嗚嗚哭泣聲漸漸遠去,別西卜也逐漸停下了動作。


    “烤雞?”先前詼笑一直念叨著香噴噴的烤雞,原來是指烏鴉嗎?可能魔精眼中隻有黑白,所以不能靠顏色分辨。


    但照它這麽說,它切切實實吃過一隻烏鴉,還吃得很香……難不成,烏鴉這種沒心沒肺的生物也能帶上仇恨——不。


    別西卜將刀插入桌子間的縫隙,扶住桌子,困意散去。


    他親眼見證過詼笑生吞一個人的場麵,就是卡塔琳娜第一次威脅他的時候。他清晰地記得,那次詼笑說的是:不夠的說。


    哪怕烏鴉真的有仇恨,也比不上人類啊。對詼笑而言,肉質的鬆軟程度由仇恨濃度決定,吃烏鴉,不僅硌牙,還難以下咽,它怎麽會心心念念這麽久呢……


    他接著邦邦切著,血濺到一旁當砧板用的那本《罪與心的距離》上。這本書的封麵已由百花園變成了清一色的黑鬱金香,天色飄零,而且這本書還硬得離譜,乍看是紙,可裏麵的書頁用手鋸砍不下,水果刀刺不穿,用石頭砸反而把石頭給崩碎了。


    他感受到了一縷目光。門縫外,妹妹正悄悄地盯著他呢。


    不多想了,早點幹完吧,說不定不是什麽大事兒呢。


    &


    此時此刻,別西卜扛著雨棚布,時不時往肩膀上抬一抬,小跑著。


    頭頂,烏雲密布,與灰白的天空界限分明,如同一塊鐵板隔開的黑白鴛鴦鍋。腳下則是蒼灰色的大地,枯草上照著衰老的銀光。


    陰影的洪水正朝他逼近,殺氣騰騰,視線也逐漸陰沉,看不清遠處的事物,已經砍去的枯樹都似長回來了,在若隱若現的黑暗中來回搖擺。


    空氣中彌漫著羽毛焚燒後的那種臭味,但對別西卜而言可能是香的。他對煙氣之類的是相當耐受甚至中意的。


    他有些走神,因為周圍的一切毫無辨識度,侵略的黑雲也讓他不禁懷疑是自己在向前,還是天穹在轉動。


    他心中不安,因為貌似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細節……也可能是一串,自己最近睡得不好,答不上來。


    終於,陰影的界限掠過他的腳下,寒意從腳下裹上腳踝,順著腿潛入黑袍,攀上脊梁。


    “嘎——”一聲悠遠又淒楚的烏啼,穿透力極強,從他的指縫鑽入,直擊腦海,也讓他憶起了那個略微違和的場景:


    “烤雞!”詼笑興衝衝衝來,卻差點崩飛了牙齒。可以想象,它確實吃過一隻滿懷仇恨的烏鴉,甚至比微笑教的信徒都好吃。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份仇恨,是旁人賦予的?


    狂風呼嘯,陰雲中醞釀起陣陣低沉的轟鳴。


    “〔暴風先兆者〕!”先兆者,那兩位黑執事身上的〔罪墳〕取這麽個名字,意味著還有後援。


    黑金國際的司機抽煙時閑著無聊,跟他講過一些現代戰爭的知識。


    “以前的炮兵,南北戰爭那會兒,都得配測繪員的。”他抽了一口煙,吐出一串煙圈,“但現在就沒那麽麻煩了,一架無人機飛過去,持續定位,直接機器自動校準炮口,而且還能自爆。


    “再然後就是偵查與反偵察的事兒了,現代戰爭可不是回合製,不會慢吞吞等你算來算去。”


    仔細回想,與黑執事作戰時,他們身上的那些暴風眼,怎麽看都像一位第三者吧?因為超遠距離施法精準度嚴重,所以需要黑執事來定位——


    “風暴,〔罪魂〕,賦予仇恨的能力。”別西卜喃喃著,目光漸漸向遠處推移,“看來隻能是他了。”


    隻聽一聲格外刺耳的烏啼打破沉悶的低鳴,頭頂一塊巨大的陰雲解體,化作無數條狂舞的黑線。那不是烏雲,那是烏鴉的大群,上千隻。


    “嘎!”“嘎!”它們如傾盆的大雨,分成五撥向下陡降,如同五隻巨大的黑色觸手,觸地之後貼地飛旋。


    卷起的幹冷氣浪,撲麵而來。別西卜沒有停下,隻是腳下越來越沉重,伸手擋住撲麵而來的狂風,又借著手臂的掩護往前看。


    密密麻麻的烏鴉織成了一個黑色龍卷風,接著環繞,越飛越快,嚎叫聲和風聲粗暴地爭奪著麥克風。飛快浮動的黑色條紋之間,依稀可見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吵死了吵死了。”沙啞而滄桑的聲音透過刺耳的噪音傳來。


    接著,暴風中央響起一聲炮響,強勁的狂風將所有烏鴉驅逐開去。群鴉如噴泉一般飛起又遠離,但很快又飛了回來,或落在地上,或落在他身上,其中亮著五顆閃亮的白星。


    遠方,目測三百米遠處,突然出現一位黑袍老者。他身穿黑袍,身上雜七雜八掛著獸牙和烏鴉頭骨,駝起的背如同在裏麵藏了台老式單兵電報機。


    臉上,銀色的長胡子,又紅又大的鼻子,還有蒙了一層灰和頭皮屑的老花鏡,還有深邃的,似雕刻在黃土地上的皺紋。


    “你們就不能消停點嗎?”他肩上和雙臂上落滿了烏鴉,聲音就像沒有調音的大提琴一樣,手中拄著一根骷髏頭權杖,上麵還用牛皮筋係著不同款式的鈴鐺。


    玩弄一番烏鴉過後,他推推眼鏡,盯準了那個迎著風,緩步走近的男孩。


    “喲,這麽歡迎老夫啊?”他捋捋胡子,若有所思。看來小紙片的直覺還是挺準的,隻是有點兒戲劇性。


    “這是我們第二次交手了,”黑袍與雨棚布在風中高高飄起,卻也在抽打著風。


    “黑暗皇帝的老丞相,坦什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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