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零八年的夏天, 陳屹在一個閑來無事的晚上, 去了平江西巷的那個小網吧。


    八月的平城燥熱而沉悶, 晚間的風裏也帶著揮之不散的熱意。


    他打完幾局遊戲, 從煙味混雜的空調房裏出來,站在台階上和朋友說話, 忽然間從遠處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一群男生全扭頭看了過去,陳屹把目光從手機上挪開,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見一個女生跑過來停在李執麵前。


    李執在這片是出了名的好看, 經常有女生問找他要聯係方式,他沒怎麽在意的收回了視線。


    再後來, 他和李執回店裏拿東西, 聽見李執和她搭話,之後又大發好心給她帶路。


    記憶裏那些片段細碎倉促, 陳屹其實已經沒有太多印象, 而那個夜晚對於他來說也再尋常不過。


    就像之前的很多個, 轉頭就忘了。


    如今再想起當初那些被忽略掉的細枝末節,陳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那時候阮眠在教室看見他時,會是那樣驚訝的反應。


    她分明還記得他, 記得那個晚上的遇見, 是他的不在意,讓自己蹉跎了十多年才和這段記憶接軌。


    時過經年, 陳屹坐在同樣熱鬧喧嚷的街頭,他看著阮眠的靠近,四周的人聲好像在這一時刻都遠去消散, 記憶裏那個奔跑的少女逐漸和眼前的人影一一重合上。


    就像時光回溯,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個夏天,明暗交錯的巷子,少女向著光而來。


    一如此時,向著他而來。


    ……


    阮眠出門的時候走得著急,等電梯下到一樓,她總覺得自己沒有鎖門,出了單元樓沒走幾步又折返回去。


    重新等電梯上樓下樓,耽誤了好一會,收到陳屹消息的時候,她才第二次走出單元樓。


    等走到小區門口,她站在那兒找位置的功夫又收到陳屹的消息,抬頭往前看,很快找到那家燒烤攤。


    阮眠先看到的沈渝,走過去靠近了才看見坐在後麵的陳屹,他穿著簡單幹淨的白襯衫,眉眼一如既往地俊朗非凡,旁邊不同色調的光燈在他周身拉出幾道不同的光影。


    兩個人就像老電影裏的男女主角,視線在某個瞬間對上,還未來得及布景,鏡頭外的沈渝一句話把整幅畫麵撕開,“來了啊,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自己去拿。”


    阮眠搖搖頭,“沒事,我都可以。”


    “那能吃辣嗎?”


    “能。”


    “那行,走吧,先過去坐。”沈渝從旁邊冰櫃又拿了幾瓶冰汽水,三個人一人坐了一邊。


    燈火通明的繁華城市,晚風肆意,附近街道發廊門口的音響,歌聲若隱若現,帶著舒緩的旋律。


    阮眠晚上沒什麽胃口,吃了幾串羊肉就停了下來,等吃快差不多,陳屹站起身,“我去結賬,順便去買點東西,你們吃好先回車上等我。”


    “行,你去吧。”說話間,沈渝也吃完最後一根串,拿紙擦了擦嘴,“走吧,我們先過去。”


    阮眠拎著包跟著他回了車上,沈渝霸占了後排,笑道:“你坐副駕駛吧,我路上得補個覺,你坐那兒也好跟陳屹說說話提神。”


    “……”


    阮眠順著他的安排坐了進去,降下車窗看見陳屹進了馬路對麵的一家便利店,透明的玻璃門遮不住他的身影。


    大概過了幾分鍾,他拎著包東西從裏走了出來,快靠近車子的時候停下來接了通電話,然後邊說邊往這裏走。


    阮眠低頭收回了視線。


    陳屹徑直朝著這邊走來,身影停在車外不遠處,偶爾對電話那頭應兩句,視線落到副駕駛這裏,像是在出神時隨意看著的地方。


    阮眠沒敢抬頭和他對視,故作鎮定的從包裏翻出手機,隨便打開了一個軟件翻著。


    陳屹目光注意到她的動作,笑著挪開了視線。


    通話沒持續太久,兩三分鍾的事情,他掛了電話回到車裏,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阮眠。


    她下意識接了過去,便利袋被擠壓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裏麵裝著的都是些零食。


    陳屹扣好安全帶,調了下導航,這才想起什麽,抬頭看了眼阮眠,“你沒帶行李嗎?”


    “沒。”阮眠之前為了方便,在這兒的東西家裏也差不多都有備一點,衣服鞋子也是一樣。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黑色的越野車很快從這處駛離,燈紅酒綠的城市,馬路上車如流水,車燈交相輝映,連成一片燈影。


    阮眠頭挨著椅背,看向窗外高樓大廈。


    沈渝差不多是躺在後排,平常多話的人這時候像是吃了啞巴藥,一句話也不說。


    車廂裏格外的沉默,隻餘下風灌進來的動靜,呼呼作響,散去了悶熱帶著幾分溫涼。


    上高速之後,遠離了喧囂,路麵上的車明顯少了不少,阮眠在微信上和方如清說了聲今晚回來。


    誰知下一秒,她突然打了視頻電話過來,聲音有些響,阮眠嚇了一跳,匆匆按斷扭頭往後排看了眼。


    陳屹注意到她的動作,語氣溫和道,“沒事,你接你的,不用管他。”


    阮眠嗯了聲,在微信上和方如清解釋了情況,她很快打了語音電話過來,接通的時候,阮眠調低了通話音量。


    方如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小,“你晚上幾點到啊,我跟你趙叔叔去機場接你。”


    “不用,我和朋友開車回來的。”阮眠往車外看,“你們早點休息,我到地方還是回爸爸那裏吧。”


    方如清和趙應偉早些年因為段英的緣故從平江西巷搬了出來,直到前幾年段英意外中風癱瘓,一家人為了方便照顧才重新搬了回去。


    母女倆沒聊幾句,方如清又把話題扯到找男朋友上,“你上次答應我的,等你培訓結束就回來相親,清明和五一你沒回來就算了,這次說什麽你都不能推了啊。”


    “……”阮眠還沒坦然到能在陳屹麵前討論這種問題,隨口搪塞道:“媽,我有點暈車,等我回來再說吧。”


    “那你睡一會,讓你朋友開車注意點。”方如清又想到什麽,“你哪個朋友啊,男的女的?”


    阮眠這回是真頭疼,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車廂裏安靜了一小會,陳屹把她那邊的車窗往上升了些,阮眠聽著動靜朝他看了過去。


    “不是暈車嗎?”陳屹沒看她,“睡一會吧。”


    “沒有,我騙我媽的,我不暈車。”阮眠在微信上跟方如清說了晚安,收起手機放進包裏。


    聞言,陳屹笑了下,“為什麽要騙伯母?”


    “……”阮眠磕巴了下,目視前方,一板一眼地說:“我其實是有一點暈車的。”


    陳屹漫不經心笑著,也不多問。


    高速上車輛行駛很快,阮眠支著手肘,歪頭靠過去,一兩個小時過去,慢慢有了些困意。


    但她又想到沈渝之前的交代,愣是撐著沒睡,哈欠打了好幾個,眼睛又紅又濕。


    陳屹摸了下眉角,問:“困了嗎?”


    “還好,不太困。”阮眠輕吸了下鼻子,聲音裏帶了些倦怠,“你們每次回平城都是開車回去嗎?”


    “差不多,有時間就自己開車,沒時間就不回去了。”


    阮眠揉了揉額角,隨口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b市,還是一直就在b市?”


    陳屹:“兩年前調過來的,之前一直在西南那邊。”


    兩年前。


    阮眠在心裏默念著這三個字,一時間竟有些說不上來的遺憾,原來他們很早之前就已經離得這麽近了。


    高中畢業之後,阮眠因為複讀和八中那些同學基本上都斷了聯係,早幾年還能從孟星闌那裏聽到一點關於陳屹的事情。


    後來隨著時間的漸長,她們彼此都變得忙碌起來,偶爾的聯係也都是向對方訴說一些關於自己的近況,很少提到別人。


    而唯一知道所有內情的李執,也許是不想她過久的停留在過去的回憶裏,幾乎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陳屹。


    印象裏隻有一次。


    阮眠記得那是一三年的冬天,她寒假回平江西巷過年,除夕吃完年夜飯,她閑著沒什麽事,和李執一塊去了市中心的步行街跨年。


    零點倒計時前幾分鍾,李執接了個電話,聊了沒幾句,大約是四周環境太吵鬧,他對著電話那頭說:“回去找你。”


    說罷,就掛了電話。


    他沒有說是誰打來的電話,阮眠也沒有問,兩個人站在人群裏看著城市高塔等待著零點到來。


    倒計時十秒,最後五秒的時候,李執突然開了口。


    他的那句“陳屹回來了”夾雜在周圍整齊的“五四三二一”的倒計時中並不是很清楚。


    可阮眠還是聽見了,她裝作沒聽見,在倒計時“一”的尾聲中,扭頭笑著和他說了句:“新年快樂。”


    李執看著她,幾秒後,兀地笑了出來,語調溫和平緩,“新年快樂。”


    後來回去的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提起零點前的那一茬,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隻有阮眠自己知道,她在聽見那句“陳屹回來了”時,心跳的有多快,那些強裝的鎮定幾乎快要露出破綻。


    她在人山人海中將隱晦愛意深藏,在心裏向他道了一句新年快樂,隻盼他歲歲年年,萬事順意。


    ……


    淩晨兩點,途經一個高速服務區,陳屹把車開了過去,停好車後之後,沈渝從後排坐了起來。


    “剩下的我開吧,你歇會,明天還要折騰一天呢。”他揉著泛酸的肩膀,聲音放得很低“我先去趟洗手間。”


    “行,你去吧。”陳屹看了眼旁邊,“動靜小點。”


    “……”沈渝氣笑了,“我睡覺就是沒事你隨便,不用管他,你還是是人嗎你?”


    陳屹抬眼笑,解了安全帶從車裏出來,外麵起了霧還有些冷,他站在車外看著沈渝往洗手間去。


    沒幾分鍾,人又回來了,手裏拿著兩瓶速溶咖啡,都這個點了,也不著急往回趕,兩個人並肩靠在車頭,慢悠悠的喝著咖啡。


    阮眠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看到站在車前的人影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她解開安全帶,也從車裏走了下去。


    車外的兩個人聽見動靜扭頭看了過來,阮眠往前走了兩步,聲音還帶著剛睡醒時的迷蒙,“我去洗把臉。”


    沈渝:“行,你去吧,我們等你。”


    陳屹看她穿著短袖,把咖啡罐放在車前,從車裏拿了件外套遞給她,“走吧,我也去洗個手。”


    沈渝:“……”


    洗手間在服務區大廳後邊,陳屹在門口公用的洗手池邊洗了手,“你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好。”阮眠沒好多耽誤,進去不到兩分鍾就出來了,陳屹站在一旁,低頭在看手機。


    她甩了甩手上的手,快步走過去,“好了,走吧。”


    “嗯。”


    回去之後換了沈渝開車,陳屹坐到了後排,阮眠覺得有些餓,從那堆零食裏拆了包芒果片,吃了幾片,問他們:“你們要吃點東西嗎?”


    沈渝在看導航,頭也不抬的說:“我不餓,我晚上吃了那麽多串,現在還撐著呢。”


    阮眠也沒問陳屹了,直接把整包零食都拿給他。


    陳屹伸手去接,兩個人手指在交換的瞬間碰到了一起,阮眠下意識抬眸看過去。


    車裏沒開燈,光線昏暗,他的模樣隱隱綽綽,看得不太清楚,指腹上的溫度卻是清晰明了。


    阮眠很快收回手,沈渝調整好導航,沒注意到這裏,“還有兩個小時就能到平城了。”


    阮眠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扭頭看向了窗外。


    陳屹接過那一包零食放在旁邊的空位,手指搭在膝蓋上沒節奏的敲著,眼裏帶了幾分笑意。


    餘下的路程,陳屹在後排睡覺,沈渝一直叨叨個不停,阮眠偶爾附和幾句,時不時抬眸看一下後視鏡。


    陳屹的睡姿不像沈渝那麽不講究,他坐在那裏,往後靠著椅背,長腿交疊著,手指搭在腰腹間。


    阮眠看了會後視鏡,又看看窗外,餘下的兩個小時路程就在這樣反反複複當中度過了。


    等到平城時天已經快亮了,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阮眠解開安全帶,“那我先回去了。”


    沈渝:“好,晚點再見。”


    她看了眼坐在後排的人,從車裏走了下來,沈渝看著她進了小區才驅車離開,陳屹是在他等第二個紅燈時醒的。


    他抬手搓著後脖頸,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什麽時候到的?”


    “十分鍾前。”沈渝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看你睡得太熟,就沒叫你了,反正白天還要見的。”


    他“嗯”了聲,沒再多問。


    沈渝降下車窗,涼意鑽了進來,“你打算什麽時候和阮眠講開啊?”


    聞言,陳屹抬眸看向窗外,高樓大廈隱於破曉前的霧氣當中,露出模糊的輪廓。


    過了幾秒,他喃喃道:“再等等吧。”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我不會讓他再等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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