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一陣靜。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八年,世人猜測從未停歇,但是沒人想到過他是故意留在這裏等死。隨著他的死,巫蠱之案塵埃落定,他祭出性命,背負罵名,拋下妻兒,長眠九泉。


    別說裴琰想不通了,這裏的每個人都想不通。


    裴駙馬從少年時就名動大庸,文武兼備,相貌又出挑,當年迷戀他的貴女不知有多少,哪怕是他已經迎娶了公主,還有不少貴女想要與他結交。


    “王爺醒了。”這時秦隋之放下碗筷,看著大帳的方向低聲說道。


    眾人趕緊朝大帳看了過去,可是出來的人卻是李慈,他揉著肩膀,一臉茫然地看著院子裏的人,剛要開口,立刻又白著臉幹嘔了起來。


    “哎呀呀呀,我在吃麵啊。”張酒陸嫌棄地咧咧嘴,端起麵躥去了齊霽風那邊。


    “你們竟然還吃得下東西,你們不嫌臭嗎?”李慈一把奪過了侍衛遞上的泉水,猛地灌了兩口,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把嘴,麵孔扭曲地說道:“本王要回去了!”


    “你去吧。”李慕憬動作優雅地放下了筷子,端起冒著熱氣的薄荷茶抿了一小口。


    “齊霽風,走!”李慈抬臂捂著口鼻,快步往院子外跑。


    “慈王,下官今晚要留在這裏。”齊霽風站起身來,朝他拱了拱拳。


    “啊?啥?你瘋了?”李慈猛地扭過頭,還想再訓幾句,可胃裏那難受勁又來了,他捂著嘴用力揮揮手,逃命似地衝了出去。


    過了會兒,牆外響起了李慈氣急敗壞的聲音:“齊霽風你給本王滾出來。”


    齊霽風微歎一聲,起身往院門外走去。


    看著長身玉立的齊霽風穿過了那垂著枯藤的院門,蘇禾嘖了一聲,又嫌棄地撇了撇嘴。


    李慕憬看著她的神情,好奇地問道:“你這麽討厭齊霽風?我看他是個人物,也有禮有節。”


    “不是討厭他,是討厭牆外麵那個。”蘇禾朝高牆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他擔心齊霽風轉投太子麾下,快急瘋了。”


    李慕憬低笑一會,又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我們小時候還是能玩在一起的,後來父皇給我們各自指派了陪讀,關係就漸漸疏遠開了。若是他能出息一些,我倒願意把東宮之位給他。當一個好帝君,不僅需要好的腦子,還需要好的身體。我不行。”


    “身體不好就養好,多吃飯,多喝水,多睡覺,多走動走動,少見討厭的人,少想煩心的事。至於別的事,該來總會來,來了就去麵對,大家都一樣,橫豎都是個死,隻是死得早點和死得晚點的區別。”蘇禾給他續了盞茶,脆聲說道:“太子殿下就是憂心過度了,您想想,就算是天塌下來了,砸的是所有人,又不止砸您一個,大家都變肉餅,誰也嫌棄不了誰。”


    “你確實想得開。”李慕憬修長的手指握住茶盞,凝視著她,突然說道:“你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了。”


    “誰啊?”蘇禾好奇地問道。


    李慕憬想了想,搖頭笑道:“也是不可能的事。”


    “王爺醒了。”秦隋之又一次放下了碗筷,看向了大帳門口。


    蘇禾放下茶盞一躍而起,像枚小炮杖,轟地一下衝進了帳篷裏。裴琰剛坐起來,揉著酸脹的額頭,雙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衝到麵前的身影。


    “大人!”蘇禾捧了捧他的臉,又摸他的額頭,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吧?身上疼嗎?”


    “我沒事。”裴琰腦子裏漸漸清醒了一些,揉著額角,嘴角抿了抿。他是被那幾行血書刺激到了,一時間沒能克製住,竟然差點走火入魔。


    “如何?”李慕憬也進來了,拉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脈搏,鬆了口氣:“你這次沉毒倒是克製得快,剛發作就控製住了,免了一場痛楚。”


    “你怎麽還在這兒,這裏對你身子不好,回東宮去吧。”裴琰扶著蘇禾的手站了起來,他的嗓子有點暗啞,看著也有些頹廢。


    蘇禾能理解這種感受,他追查了這麽久的凶手,到頭來父親是求死,絲毫不顧他和母親的感受,這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我沒事,你起來吧,洗把臉,用晚膳。”李慕憬上前來扶住了他。


    “我不用扶。”裴琰擺擺手,低聲道:“我沒事了,走吧,用晚膳。定是禾兒做的吧,做了什麽好吃的?”


    “燉牛肉,用牛肉湯下了麵條。”蘇禾上前去扶住了他,軟軟的身子緊偎在他身上,柔聲說道:“裏麵放了大人最愛的桂皮調香,可香了。”


    “嗯~”裴琰也把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和她一起並肩出了門。


    李慕憬抬起手看了看,好笑道:“不用我扶,用蘇禾扶,你還真是會撒嬌。”


    院子裏,齊霽風和李慈又回來了。李慈也學張酒陸,抓了好大一把薄荷草捂在鼻子上,一臉難受地跟在齊霽風身後。


    蘇禾看著想笑,怎麽那對主仆像是調了個兒,李慈成齊霽風的跟班了。不過這齊霽風的氣度,確實不錯,比李慈更像個王者。


    “永驍王既然醒了,下官有事要稟。王爺昏睡的時候,下官帶人重新清理了房間,找到了一些蹊蹺之處。”


    “你說。”裴琰在水盆裏淨手洗臉,接過帕子,慢慢地擦洗著雙手。


    “那滿牆的血,不可能是裴駙馬一人的,他死前一定也重創過那些刺客,他是用那些人的血一起寫下的字。還有,那間房裏的腐臭之氣,不僅來自牆上的血,還有房中的所有器具。裴駙馬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他是想與踏進那間房的人同歸於盡。不管那天晚上來的人是誰,都走不出去。”齊霽風迎著裴琰的視線,有條不紊地說道。


    不對,那天晚上走出去了一個人!嫣嫣,魏長淵。


    裴琰皺緊了眉,想起了那晚在別院外麵找到小和尚時的情形,他嚇呆了,青色僧袍上全是血,雙眼中全是驚恐,已經嚇得失了魂魄,被救下後昏死了好幾日才醒。也是因為驚嚇過度,好些細節嫣嫣都說不清楚了。


    齊霽風轉身看向房間,又道:“裴駙馬的血書絕筆,字字泣血,一定是對身邊的人極度失望才會如此。可是若隻是失望,他不會拋下王爺和***,隻圖速死。所以下官猜測另有隱情!要麽是他做了後悔的,無法挽回的事,要麽是想要隱瞞什麽秘密,隻有他死,才能讓秘密永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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