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薑橈竟然克服了這種缺陷,暫且不論他是如何從短期之內做到這種地步的,肖凝兒隻是擔心舒令嘉如果跟他遇上,又該如何應對。  一時的輸贏還不是關鍵,肖凝兒永遠也忘記不了曾經有一次薑橈被激怒之後看著她的眼神,那種陰毒森冷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肖凝兒一直隱約覺得薑橈心機深沉,為人歹毒,不是個好東西,她甚至擔心比試當中舒令嘉如果落了下風,薑橈會暗施手段害他。  懷著這種憂慮,在輪到舒令嘉上場的時候,肖凝兒都不知道應不應該盼著他贏了。  但不管她心願如何,舒令嘉還是打敗了唐冠,接下來便由唐冠與謝曉婉爭奪三四名,而此次試劍大會的魁首,便會在薑橈和舒令嘉之間產生。  其實對於這個結果,有很多不甘心被刷下來的弟子們都是頗有微詞的。  因為不管此戰輸贏,能在這樣規模的大會上獲得第二,都足以成為以後可以拿出來談論的資本了,而薑橈人品有虧,享受這樣的地位總讓人覺得不平。  但偏生他就是有這個本事,其他人除了背地裏抱怨,也是無能無力。  肖凝兒左思右想,依舊擔心,終於還是沒忍住,晚上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找了舒令嘉。  她過去的時候,舒令嘉正在院子裏練劍,肖凝兒便站在門口,喊了聲:“師兄。”  舒令嘉收勢轉身,隨手將威猛往地上一插,這才奇道:“凝兒?你怎麽來了?”  肖凝兒心裏麵老是不踏實,知道自己此時的神情應該也有些慌張,定了定神,才過去道:“沒事,隨便走走。師兄,你的傷……這是都好了嗎?”  舒令嘉道:“沒完全好,還差一些,但是不礙事。”  肖凝兒知道他那句“差一些”的意思,應該還是代表著傷勢不輕,頓了頓,還是沒忍住,說道:“那你明天真的要和薑橈比啊?”  舒令嘉倒是笑了:“那不然呢,難道我說不敢跟他打了?豈不是顯得我很沒出息。”  肖凝兒道:“我就知道你得這麽說。可是薑橈一場比一場厲害,我擔心他會傷了你。別看他整天裝模作樣的,其實可不是個好東西,天天打壞主意。否則當初也不會嫁禍給你了。”  舒令嘉道:“他是個什麽人,我還能不知道麽。既然以前吃過虧,如今當然得有些防備之心才行,我有數,你不用擔心。”  肖凝兒也知道舒令嘉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情,那是天王老子都勸不動的,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她也隻能點了點頭。  稍稍猶疑,肖凝兒又問道:“但如果這次勝了薑橈,你是不是也不會回來了?”  舒令嘉聽到又是這個話題,目光不由地閃了閃,順手將劍收回劍鞘,道:“嗯。”  他這個收劍的動作,讓肖凝兒想起第一次見到舒令嘉的時候。  那是一群少年人在演武場上練劍,其中屬他最出挑,最好看,衣衫瀟灑,風采卓絕。  當第一個把對手的劍挑飛之後,他挽了個劍花,將劍收入劍鞘,同時笑了一下。  有一道光落在那笑容上,顯得耀眼而奪目。  那一瞬間,心頭怦然而動。  她最喜歡看舒令嘉那副驕傲而瀟灑的樣子,無拘無束,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困住他。  可是後來在門派當中,她就幾乎沒再見舒令嘉這樣笑過了。  不甘與責任,師恩與自我,這樣的反複拉扯當中,也將他的意氣一點點消磨。  如果舒令嘉不回門派,那麽他們之間的交集將越來越少,但如果他回來了,或許他也不再像舒令嘉。  肖凝兒深吸一口氣,笑衝著舒令嘉說道:“你不回來就對了,我覺得你在門派中一點也不開心。你不用聽那些風言風語,無論你怎麽選擇,咱們這些師兄妹們都是明白的,你喜歡在哪,就在哪。”  舒令嘉不禁看向她。  肖凝兒迎著舒令嘉的目光,衝他甜甜地笑:“師兄,你重新拿起劍來不容易,可拿好了啊。”  她說完之後,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舒令嘉不覺朝著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住了,眼看著肖凝兒遠去。  這時,在門外的不遠處,慢悠悠傳過來另一個聲音,說道:“這姑娘對你不差。”  舒令嘉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卻沒見到人,便說:“幹什麽鬼鬼祟祟的,進來啊。”  下一刻,景非桐便出現在了舒令嘉的麵前。  舒令嘉道:“你聽見我們說話了?”  景非桐道:“抱歉,不是有意的,我剛剛過來,隻聽見了最後幾句。”  他看了看舒令嘉:“她很喜歡你。”  舒令嘉麵上一熱,“嘖”了一聲道:“說什麽呢?那是我師妹!”  景非桐搖了搖頭,便閉嘴了。  頓了頓,舒令嘉又道:“跟我來往過密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不過同門之誼罷了。”  景非桐笑著點了下頭,一時無言。  他能看出舒令嘉說的是實話,他對肖凝兒不過是當做師妹罷了。而刨除男女之情不說,在門派中還有這麽個人願意理解和關心他,總歸也是件很好的事。  景非桐隻是在想,連肖凝兒都這樣說了,那麽以前舒令嘉到底怎麽過的?  可惜在他失意消沉的那段日子裏,自己無福陪伴那,又是不是這位姑娘陪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度過?  景非桐不願意再想下去。  舒令嘉莫名覺得目前的安靜讓他有點不自在,問道:“你怎麽不說話?想什麽呢?”  景非桐道:“沒事,沒想什麽。方才你師妹的叮囑很有道理,明天薑橈不好對付。”  事到如今,他絕對可以肯定,薑橈的身上有一股未知的神秘力量,與其說舒令嘉要打敗他這個人,不如說是在與這股力量相抗衡。  這一回,舒令嘉卻沒像對著肖凝兒時那樣,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礙事”。  他掀袍子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說道:“不錯,眼下我的舊傷雖然還沒好,過去在其中練的功力也隻能發揮出兩成,但是因禍得福,根基毀掉之後,對於心宗這本雜念叢生劍的劍譜,倒是體悟頗多,隻不過時間太短了,有很多地方還不透徹,所以我也沒底。”  現在的舒令嘉,可以說是集心宗氣宗二者之長,一旦他的傷勢能夠痊愈,那麽比起之前水平來說,境界又能上升上一大截。但目前他還不能結合的很好。  景非桐見桌上擺著酒杯酒壺,就給兩人各斟了一杯,端起杯子,輕輕在舒令嘉那隻杯子上一碰,自飲了一杯。  他說道:“你恨薑橈嗎?”  舒令嘉不屑道:“他也配。”  他說罷,順手也端起杯子,把酒給喝了。  景非桐笑了,說道:“配不配和恨不恨,那是兩回事呀。像薑橈這種人,我以前也從未把他看在眼裏過,但是現在卻很憎惡他,甚至在上回他來跟你挑釁的時候,恨不得親自動手修理他一頓。”  舒令嘉一怔,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啊,為什麽?你跟他也結梁子了?”  景非桐道:“那倒沒有,但我不喜歡讓你不快的人。誰對你不好,我就厭惡誰……而這種情緒,就是我想要出劍的理由,情乃劍心,動情便生鋒芒。”  舒令嘉垂下眼,把玩著手裏的酒杯,這回的酒是別人送給他的,有些烈,才喝了一杯,就讓他白玉般的雙頰上浮起了一層淺淺的紅暈。  他說道:“是麽。”  舒令嘉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暈,所以一時沒聽明白景非桐的話,他的重點到底是在於劍道,還是出劍之情?  他抬起頭來,想問景非桐一句什麽,卻正好望進了對方眼底,不禁怔住。  景非桐正看著他,眼中萬千情緒深不見底,眸光裏卻似有綿綿情意,明亮更勝此時星辰,纏綿流轉,灼灼如燒。  那個瞬間,舒令嘉覺得心髒猛然一揪,有股十分難過的情緒陡然間湧了上來,柔情與悲涼都來的猝不及防,讓他自己都忍不住驚詫。  他雖然表麵看著冷漠疏離,但內裏十分重情,他相貌與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出眾,自然也不乏愛慕者,這麽多年下來,喜歡他的有男有女,羞澀暗示的有之,熱烈追求的也不少,種種心思,舒令嘉早已習慣了。  其實景非桐這兩句話算不得什麽,說是朋友之間的情誼義氣也可以,根本不值得深思。可是出自他之口,聽在舒令嘉的耳中,就仿佛有許多東西,已經不言自明。  舒令嘉感到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被衝出一道豁口來,讓他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仿佛眼前這一幕,在很多年之前就發生過似的。  忐忑、曖昧、試探、心亂,一切朦朦朧朧,又不由分說。  但他們才真正認識沒多久,因此這種情緒又顯得很不真實,像是被硬灌進他腦子中的一樣,令人生疑。  舒令嘉忍不住去打量著景非桐。  景非桐一句話出口,見舒令嘉擰眉瞧著自己,一時間又有些後悔起來。  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但在那個寂靜而詭異的凶宅之中,眼前之人一劍劃過夜空,從漫天繁星中落下,掉入自己的懷裏,便已經如同一刹間驚雲破霧,也同樣闖入了自己的心頭。  這個人仿佛是生生從他無數次的心魔與迷夢中剜了出來,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讓平淡無味的漫長生命中,突然開滿了熱烈而璀璨的花。  他沉迷又疑惑,瘋狂又不得不壓抑,就在這樣的情緒中不斷淪陷,每回想好了要先查明真相再提其他,但是方才看見肖凝兒的時候,心中竟然會生出不安與嫉妒,仿佛急不可耐地就想表達些什麽。  何至於到了這個地步啊。第48章 天問長風  景非桐將眼睫微垂, 遮住自己的目光,又拿起酒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緩緩飲著。  冰涼的酒水順著喉管流下,浸入肺腑, 澆熄了滿腔的煩躁。  景非桐定了定神,說道:“這麽說吧, 你們氣宗重視的是技術, 對於劍氣的操控、招式的把握已至巔毫, 但心宗講究由心由情。雜念叢生劍應該更極端一點, 如果有一天, 你可以做到直麵自己的情緒, 整套劍法就圓融了。”  舒令嘉道:“自己在想什麽,有時候恐怕自己也未必懂得, 如果真的能夠直麵所有, 那麽還能控製得住嗎?”  景非桐笑了:“難說,起碼我做不到, 所以說真的很極端,當初也受到許多人詬病。”  舒令嘉歪頭看了看他,說道:“這麽誠實, 我要懷疑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說完之後, 順手把杯子往景非桐麵前一推, 說道:“來, 倒酒!”  景非桐言聽計從, 拿起酒壺來給他倒了個杯底,剩下的則都回手倒在了自己的杯子裏。  他支起手來,壓腕同舒令嘉碰了碰杯, 姿勢優雅天成:“明天比過了劍慶功時,我再跟你好好喝。今天時候不早了,幹了這些,去休息吧。”  舒令嘉笑了,道:“行,那我醞釀一下,帶著對薑橈的恨去睡一覺。”  景非桐笑而不語。  舒令嘉看著他放下酒杯離去的背影,身姿修長而挺拔,廣袖長衫在風裏微晃,暗夜鋪展開巨大的黑幕,景非桐便逐漸走入了漫天的細雪飛花中,這一幕恍然如夢。  舒令嘉腦海中一時影像紛呈,他想起那一夜在段府之中,站在星光下搖扇的翩翩公子;水麵上帶著鬥笠在船上悠然橫笛的身影;心魔過後那雙死寂而又悲涼的眼睛;前幾天的夜晚,向著自己匆匆跑過來的,遮住了風雪的青年……  他眼中的柔情,唇畔的微笑。  好像是景非桐,又好像很陌生,各種影像交雜重疊,又似乎隱隱有些從未見過的陌生場麵,卻叫人看不分明。  舒令嘉晃了晃已經空了的酒杯,低聲道:“我這是喝醉了嗎?”  他將杯子擲開,撐著額頭靜坐了片刻,而後,變成白色的小狐狸,出現在了原地的石凳上。  小狐狸暈頭晃腦地轉了兩個圈,才從石凳上跳下來,將臉在旁邊的花梢上蹭了蹭,花上凝了霜的露水冰冰涼涼的,讓他的酒意很快就下去了。  舒令嘉抖了抖身上的濕毛,跑去找景非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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