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燕撤退到龍矢關內了,雖然他們元氣大傷,但據險而守,而我方糧草隻能維持一個月左右,恐怕……還是得撤軍。” 高沉賢、林洇等將領隨著蕭歸爬上高峰,俯瞰殘局,開始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目前來看,撤軍是最保險的選擇。 可一旦撤軍,就相當於敗北了。 這些時日,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流的血汗都白流了。 林洇忽然想起什麽,“對了,昨夜開戰之前,皇上剛要說突圍之法,後來就被火燒山截斷了,到底是什麽?” 高沉賢也想起來了,“皇上有法子?” 蕭歸沒有說話。 他拖著血戰後疲累的雙腿,往山下而去。 留下二人麵麵相覷。 “皇上如今的性格是越來越冷淡而沉默了。”高沉賢蹙著眉頭道。 林洇深以為然。 除了議事的時候,他會主動開口之外,平日很多他認為沒必要說的事,都是直接閉口不提。 “可如今是戰還是退,也該有個說法。” 二人嘀咕了幾句,跟在蕭歸後麵下山。 山下的糧草車卸下後,準備隨著唐玉和穆守尉撤回。 唐玉向蕭歸辭行,“皇上,臣先回去了,隴中許多事還等臣回去處理。” 蕭歸擺擺手,“去吧。” 此時天光破曉,糧車連日趕路,車轍裏頭全是泥土,停了一夜之後,此時撤去,在地麵上留下許多泥印子。 蕭歸目光一閃,忽然頓在某處。 他將手中的銀槍別到身後,踩著滿地的散泥走近了,蹲了下去。 高沉賢和林洇先是莫名其妙,隨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瞧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了一些端倪。 糧車都是統一製式,車轍大小一致,兩側寬約四尺。 旁邊的車泥印都是如此的尺寸,唯獨這個印跡,兩側寬隻有三尺左右,且馬蹄印距離車轍的距離也不對勁。 這,似乎是輛馬車? 可適才並無馬車在場,唐玉雖然是文官,也是騎馬來的。 高沉賢和林洇俱是麵麵相覷。 蕭歸忽然起身,抬眼看向高沉賢,從腰間抽出了一塊令牌,“方才唐大人說,他之所以能及時來救援,是收到了穆守尉的書信。據說穆守尉與高將軍是舊相識,因察覺到大軍出事了,這才用了你的令牌向唐大人申請調兵。如今,唐大人讓朕物歸原主。” 高沉賢愣了片刻。 令牌? 他剛剛在清點戰場,沒有聽說這一回事。 登下心裏狂跳,穆守尉算是他的下屬之一,他很清楚。 可他的令牌隻給過丞相一人。 難道今日之事,是丞相? 高沉賢何等敏銳,登時明白過來丞相是不像暴露自己,故而假借他人之名。 蕭歸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不動聲色。 “皇上,這確實是臣給予穆守尉的,方便他行事。” 周遭靜謐了片刻。 蕭歸看了他許久,才將令牌遞給他,狀似無意地提醒:“軍中令牌非比尋常,高將軍還是妥善保管為好。” 高沉賢心下一鬆,接了過來,“是。” 蕭歸不再看他,抬腳走向岔路口,三兩步跨上一塊突出的岩石,負手望著龍矢關的方向。 “休養三日後,在龍矢關與北燕決戰。” 高沉賢和林洇對視一眼,俱是反對。 “如今我軍糧草後續乏力,決戰恐怕會讓我軍陷入被動的局麵,若能速戰速決最好,一旦戰事膠著不下,我們極有可能再次被困。” “末將以為,先後撤四十裏,等待糧草調集補給,糧草充裕了,再一舉攻入龍矢關。” …… 二人口幹舌燥地勸諫了一番,蕭歸神色始終淡淡。 最終等他們說完了,才說了一句,“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高沉賢:“……” 林洇:“……” 溫無從前線下來後,連續高燒數日,纏綿病榻。 喝了藥退了燒,又開始咳嗽,經常咳得滿臉通紅,喉頭腥甜,用潔白的手帕捂住,有微紅的幾縷血絲。 他清醒後靠著榻上的枕頭,目光落在窗外。 溫伯知曉他不喜歡屋裏都是密閉的,便讓人做了茜紗罩在窗上,遮風的同時,還可以看到院中草木。 溫無喝了藥,神思恍惚,有種怏怏的情緒浮了上來。 他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再次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他有些厭乏了。 人間諸景獨好,卻跟他這副病骨無緣。 他歎了口氣,微微闔上眼睛,眼角一滴眼淚無聲無息地劃下,沒入濃黑的鬢發中,倏地不見。 這時,外麵一陣喧鬧之聲。 他撐起身,想問怎麽回事,喉嚨卻幹啞無聲。 過了一會兒,溫伯似乎是將人趕走了,這才走了進來,手裏端著炭簍子,添了炭火。 溫無勉力撕出一點聲音,“是、誰?” “公子好好養病,別的事就別管了。” 溫伯這次絲毫不跟他客氣了,把外麵的消息擋得嚴嚴實實,隻讓他好好保養身體。 他苦笑著央求道:“讓他進來吧。” 溫伯把眼睛一瞪,“你!你的身體還要不要了?” “溫伯該知道、咳咳……你不說,我更擔心。” 溫伯:“……” 末了,一個渾身裹著細雪的人兒走了進來。 赫然是高沉賢。 “丞相!” 高沉賢瞧見眼前蒼白瘦弱的人,微微震驚,“您怎麽?病得這麽重了?” 溫無擺擺手,“快好了。你來,是有什麽事?” “末將……”他忽然不忍心開口了,丞相如今都病成這樣了,還要讓他操心嗎? “說罷。”溫無強撐著坐起來。 高沉賢歎了口氣,“皇上決心要與北燕在龍矢關決戰,末將等人都紛紛勸阻,奈何皇上聽不進去。可若是決戰,最重要的便是糧草問題,末將無法,隻好來求助丞相。” 溫無當即明白了過來,卻無奈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也沒辦法。” 他想了想道:“為今之計,隻能是後撤幾十裏,等待調集糧草。” “林洇也是這般勸說的,奈何皇上不聽。” 溫無:“……” 蕭歸難道會看不清楚局勢麽? 乘勝追擊固然好,可風險也大,北燕經此大敗,一群哀兵,若是破釜沉舟,決一死戰,也不是不可能把他們拖到糧食殆盡,那時就連撤軍都難了。 溫無:“皇上聽不進,你等可以先斬後奏。你們是決策層,都是連你們都不敢做主了,那底下的士兵還有什麽指望?”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高沉賢。 高沉賢一點就透,當即明白過來,他和林洇率領的兵馬也不少了,他們一旦撤了,皇上不撤也得撤。 北邙山下。 龍帳中,蕭歸將茶水朝地上擲了下去,聲色俱厲,“他們要造反麽?” “……末將也不知道,隻是高將軍讓末將傳話,說是為了三軍考慮,隻能撤了……請皇上勿要意氣用事。” 蕭歸麵沉如水,幾乎一觸即發。 底下通報的士兵瑟瑟發抖。 李淩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皇上,二位將軍雖然做法不太好,但也是出於對皇上的忠心,此時撤軍,是明智之舉啊。” 蕭歸冷睨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接著,他站起身來,朗聲道:“剩下的士兵,明日進攻龍矢關,待朕凱旋,再斬了高林二人的腦袋!” 李淩大驚失色,“皇上,這點兵馬,怎麽可能攻得下龍矢關?皇上不可意氣用事!” 蕭歸:“連你也要跟朕作對?” 李淩撲通一聲跪下,“奴婢不敢,奴婢是怕皇上有個好歹,就見不到溫丞相了。” 蕭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