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才慢慢說起正事,“皇上的糧道檢修得怎麽樣了?”  蕭歸別開臉,沒好氣道:“弄完了。”  溫無點點頭,狗皇帝這速度還可以。  他剛剛已經囑咐了高沉賢回去沿途順便瞧一瞧,他畢竟這幾個月來一直奔波在運糧途中,想必經驗更為嫻熟。  溫無從袖子裏摸出一卷一尺來長馬皮圖,攤開在桌子上,赫然是紅荊山的地形走勢。  祖宗發脾氣歸發脾氣,還是有點傲氣的,那就是幹正事的時候從來不怠慢。  溫無深知他的性格,懶得去哄他,便直截說正事。  “我計劃月底全軍開拔,前往紅荊山,爭取在春季來臨前攻下石門關。”  果然,蕭歸雖然臉色依舊難看,卻還是傾了身體過來,低頭看著地圖。  溫無繼續道:“石門關下數座城池,都是深壁高壘,不容易攻下。但是一旦拿下,後麵的就輕鬆多了。皇上有什麽策略沒有?”  蕭歸懶懶道:“暫無。”  溫無瞧他沒什麽心思議事,便徑直說自己的想法,“此戰想要速戰速決,從青鬆道上過去最快,且青鬆道直通涼城,我們這次從涼城進攻,而後取睢陽、馬陽等城池,可以東、北兩個方向出兵,兼走水路,車船並進,速度更快。”  蕭歸沒有說話,他相父素來思慮縝密,所出策略皆是上佳,他沒啥好反駁的。  “朕沒意見。”  “既是如此,那皇上便整頓兵馬去吧,昌平城可留守些老弱殘兵,再留下一支百餘人的騎兵即可,其他的全部帶走。”  蕭歸聽進去了,見事情完畢,便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站起來,往外麵走去。  溫無瞧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次日,溫無剛起床,就接到了高沉賢來信,信上說他沿途回去檢查糧道時,發現了有一小段不太妥當,原因是那裏剛剛發生過山體滑坡,地麵泥土太薄,下層碎石太多,隻怕一到雨季,容易露出碎石,卡住車馬,故而需要派人過去修繕。  溫無心中讚許高沉賢的心細如發,不過這不能全怪蕭歸,畢竟他經驗欠缺,看不出來才剛發生了山體滑坡,也屬正常。  蕭歸得了消息,隻好再帶隊過去修理。  將這段路程的碎石塊都鑿出來,然後從附近山上運回泥土填上,踩實。  不過蕭歸是不用幹活的,隻消在旁邊監督。  他心情不好,瞧了一會後,便策馬去驛站休息。  巧的是,這段路的驛站碰巧是昨個兒那間。  還是那個柔弱嫋娜的婦人,見了他便笑問:“官爺可與娘子和好了?”  蕭歸一想起溫無,更加鬱悶,便沒好氣道:“關我屁事。”  婦人一愣,瞧他神色鬱鬱,自以為心中了然。  “娘子就是要哄著的,官爺這樣不管不問,可要真的生分了。”  蕭歸心裏罵道,他比女人還難哄。  難哄就算了,還對別人笑得那麽好看,對他就不冷不熱。  婦人以為他家娘子好弄小性子,不好哄,便熱心地給他支招,“官爺若是實在沒法子,不如給她削個簪子,若是不會雕琢簪麵,妾身教你,很容易、不難的。”  削個簪子?  雖然他相父是男的,但是男子頭上也需要攏發束簪。  蕭歸驀地想起昨天夜裏,昏黃燭火下,他相父頭發上那根通體墨色的發簪,經年日久摩挲,簪尾似乎是有些掉色了。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能把這個細節記得這麽清楚,但應該是沒看錯。  給他削根新的?  蕭歸在驛站裏消磨了一天,最終在婦人的手把手指導下,削出了一根約莫三四寸長的木簪子,簪頭是簡單的盤花紋,簪身由粗變細,尾端微微勾起。  可惜蕭歸並不心靈手巧,削得還行,還花紋實在不堪入目,虧得婦人幫他修了修,才勉強能入眼。  “官爺,你進城的時候,尋間店給它打上一層薄漆,點了彩,便好看了。”  蕭歸摩挲著粗糙的簪身,想象它出現在他相父頭上的樣子,忽然覺得有趣極了。第23章 別就  糧道修完已至深夜,寒霜輕薄,城內長街上空無一人,各種鋪子皆已打烊。  蕭歸手裏攥著簪子,策馬在長街上跑了一陣,找不到一間開門的。  手下的士兵們皆是麵麵相覷,沒搞懂這祖宗在這街上跑什麽,整條空曠寂靜的街上隻有踏踏的馬蹄聲。  他們都已經累了一整天,巴不得趕緊回去休息。  蕭歸繞著馬韁在原地踏來踏去,過了一會兒,悻悻地準備回營。  誰知他轉頭的一刹那,瞥見一間夾在巷子裏的小店,漏縫的柴門裏隱約透出一點燭火。  他當即翻身下馬,信步走過去敲門。  士兵們看得一愣一愣的,沒他的吩咐也沒敢跟進去,隻在長街上站著。  附近的街坊有聽見動靜的,悄悄探出頭來看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又忙縮了回去,熄了燈火。  過了片刻,士兵們看見他們的主子從那條幽黑的小巷子裏出來了,手裏不知拿著一根什麽,清亮的月色下,有淡淡的光輝流溢。  待蕭歸走近了,他們才瞧出來,那似乎是一根通體銀白潤澤的簪子。  大半夜擾民敲門,就為了一根簪子?  眾小子的下巴掉了一地。  皇上至今沒有後妃,難道有紅顏知己了?  蕭歸從軍營料理完瑣事,再回到知府府上的時候,一腳踏進門檻,便瞧見東廂房的燭光幽微,他相父果然還沒睡。  他揭了門簾進去,屋裏暖融融的,一點燭光明明昧昧。  書案上,溫無手支額頭,低垂著眉眼,半晌沒有動靜。  蕭歸輕飄飄走過去,仔細一看。  居然睡著了。  溫伯和陸嘉二人來到這裏後,因溫無信任的人手不多,便經常派他們二人出去辦事,故而他現在身邊連個貼身伺候的都沒有。  蕭歸盯著他麗的麵容,此刻雙眼閉著,沒了平日裏的溫和端肅,這才發現他的五官很是柔和。  睫毛細長、鼻梁窄挺、嘴唇薄而紅,活生生一個溫潤美人。  蕭歸從懷中掏出那支簪子,瞧了一會。  然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其插在他濃密的發髻上,再將他原先別著的那支墨色掉漆的簪子取下。  溫無的發色本就極黑,如瀑布傾瀉而下,通體潤白的簪子別於其上,顯得氣質清絕出塵。  蕭歸瞧著瞧著,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濃重了幾分,渾身燥熱。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喉結滾動了幾下,忙起身退開幾步。  誰知沒留意腳下,踢到後麵的檀木交椅。  “吱啦”一聲。  溫無醒了,雙眼迷蒙。  蕭歸:“……”  溫無好一會才看清楚眼前的人,還沒開口,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簪子上。  “你拔我簪子做什麽?”  他下意識摸了下頭發,憑著手感瞬間察覺那不是自己的發簪。  蕭歸反而冷靜了下來,咧開嘴笑道:“相父這簪子太醜了,換一根吧。”  溫無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他,深更半夜他跑來給他換簪子作甚?  他伸手一抽,將頭上那根拔了下來,瞧了一眼,當即麵露嫌棄。  作為一個典型的現代人,本就覺得男子戴發簪別扭,所以他平日都故意用黑色的。  而這支,光潤瑩白,簪頭還雕著細致的花紋,簡直風騷到了極點。  他將其扔在桌上,淡淡道:“有勞皇上了,臣還是習慣用黑色的簪子。”  蕭歸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削了半天,又雕又磨,還特意跑去打上漆,他就這麽隨意扔了?  蕭歸忍了忍,挑著眉笑道:“相父這隻簪子都掉漆了,戴出去有失體麵,別人還以為朕克扣相父俸祿。”  溫無以為他半夜沒事故意來找茬,又覺得身上疲累極了,懶得應付他,邊脫了外袍,邊走至榻邊。  “很晚了,皇上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議事。”  蕭歸瞧著他半眼不看那支簪子,青絲披散著,麵容清冷而淡漠,不由得心裏越發惱火。  便走到他身後,冷了聲音,“相父是不喜歡簪子,還是不喜歡朕?”  溫無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底醞釀著低氣壓,越發不明覺厲。  他思忖著自己什麽時候又得罪他了?  不喜歡簪子,跟不喜歡他有關係嗎?  說實話,兩樣都不喜歡。  溫無歎了口氣,這祖宗真是越來越怪僻了。  “皇上快去休息吧,臣也要休息了。”  蕭歸的臉幾乎要沉到底了,偏偏那罪魁禍首仿佛沒看見似的,徑自和衣而眠。  他幾乎要氣炸了。  他一把掀了門簾,像一頭求愛不成而憤怒的公牛一般,大步跨出院子。  還差點跟給丞相端溫補藥的溫伯撞上,看著他氣衝衝的背影,溫伯毫不客氣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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