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男人睡馬車裏?  甭說馬車這麽小,翻個身都難,就說外邊北風呼嘯的,再舒適都不如裏邊驛站的擋風。  李淩怕他一時興起,不管自個兒身子,便忙著勸道:“皇上,這外邊滴水成冰的,您這還要打戰呢,萬一凍著了,可怎麽好?”  這話蕭歸就不愛聽了。  “朕的身體比相父怎樣?”  李淩半句話堵在喉嚨裏,您萬金之軀,跟那個黃病秧子比?  他麵上笑嘻嘻,“皇上是天子,自然是頂好的。”  蕭歸嗤了一聲,“那不就得了,相父都能睡外邊,為什麽朕不能?”  這下,連李淩都沒話說了。  溫無昏昏沉沉之間,聽了個大概,拿這個祖宗沒法。  隻好冷冷問道:“皇上把陸嘉趕哪去了?”  蕭歸不爽道:“管他哪去,一個奴才,相父管那麽寬?”  “他年紀還小,經不得凍,皇上讓李淩給他安排個妥當的地兒吧。”  蕭歸恨恨地咬了咬牙,這個陸嘉咋就那麽金貴?  也不見得他這個相父有多關心關心他。  他一掀車簾,對外吩咐道:“李淩,讓他去驛站裏邊睡吧。”  說著,也不管別人的眼光,擠進了馬車裏。  馬車裏內空間逼仄,溫無朝一邊挪了挪,給那個祖宗讓出點位置。  奈何蕭歸本就身形高大,躺下去後,兩人之間隻剩下岌岌可危的一拳之隔。  更讓外邊的人掉眼珠子的是,蕭歸身高腿長,馬車的長度不夠,他的腳有一截露在外麵。  李淩臉上盡是複雜之色,這就是野食比家食香嗎?  蕭歸可不管別人怎麽想,將腳縮進了馬車,可一曲膝,就頂到了溫無的腿。  他頓住,隻好一動不動。  但見溫無半晌沒有反應,他便悄悄將腿壓了上去,總算舒服了許多。  可沒一會兒,蕭歸便又覺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狹窄的空間裏,到處都是溫無身上若有似無的味道,聞起來像木香,仔細一聞,又好像不是,清清淡淡地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他翻了個身,變成了側臥,距離從一個拳頭縮成一根頭發絲,因為蕭歸感覺自己的鼻子快要碰上他相父的後腦勺了。  溫無的呼吸很平緩,似乎是睡著了。  蕭歸的手不安分地慢慢地,從背後悄悄移到腰際。  溫無沒反應。  於是他狗膽包天地搭了上去,往自己懷裏一帶。  感受到柔軟的弧度,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官道旁無遮無擋,北風來去自如,猛烈得呼呼作響。  子時過後,夜裏漸漸更冷,軍用的被說是棉被,其實裏邊填充的是絮,抵不住寒冷。  溫無忍不住縮成一團,向著更溫熱的地方靠攏。蕭歸也不客氣,將他整個人裹在懷中,隻覺得柔軟到了極點,就像擼著一隻雪狐一樣。  翌日,冰雹過後,總算有一縷陽光驅散了冬日的冰冷。  溫無半睡半醒之際,便覺腰間一股強大的力道死死地箍著,背後溫暖,脖頸間有溫熱均勻的氣息。  他嚇了一跳,猛地轉頭,後腦勺磕在蕭歸鼻梁上。  蕭歸痛得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睡意朦朧,不滿地皺起眉頭。  “幹嘛啊你?”  溫無漸漸想起昨夜的事,這裏空間本就不大,天氣又冷得滴水成冰,睡著睡著糾纏到一起去也正常。  他麵色漸漸平緩下來,想要抬手揭開車簾看看外邊,卻發覺左手抬不起來。  這手該不會要廢了吧?他暗忖著。  外邊天光大亮,李淩已經早早起來,正在整頓兵馬。  溫無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便起身出去,甚至都懶得跟蕭歸寒暄一下。  蕭歸盯著他的背影,怎麽有種淪為取暖工具的感覺?  李淩眼尖,一瞧見蕭歸出來了,便忙讓人遞上洗漱之物。  蕭歸卻不接,徑直跟著溫無走到小溪邊。  溪水已結了冰,兵士們都是鑿了上麵的一層才取出水來。  蕭歸瞧著陸嘉給溫無遞了水,他淡笑著接過,跟與他麵對時的神色差了何止十萬八萬裏。  他長腿慢悠悠地晃過去。  “相父昨夜睡得可安穩?”  溫無將麵巾擰幹,抹了把臉,道:“尚可。”  蕭歸涼涼道:“朕就沒那麽可了。”  “哦?”溫無見他眼下淡淡烏青,瞧著確實睡不太好的樣子,心裏說著活該,嘴上卻糊弄他:“年少失眠可不是一件好事,皇上有空找太醫瞧瞧。”  蕭歸臉上不冷不熱:“恐怕太醫束手無策。”  溫無攤開手,“那臣也無能為力了。”  說著,他便往驛站走去,嗓子眼幹幹的,急著喝一口水。  蕭歸一邊刷著牙齒,一邊眼睛死死盯著他,似乎要透過厚厚的狐裘看進皮肉去。  偏偏溫無無知無感,風輕雲淡,接過驛站老爹的茶水,與他談笑風生。  蕭歸扭了扭被溫無枕了一個晚上,酸麻不已的胳膊,心裏罵了自己一句。  賤骨頭。  溫無瞧著天色不錯,吃過早點,便與陸嘉準備回去。  走出驛站,遠遠瞧見蕭歸高大的身形穿行在軍隊中,拿著一個馬皮冊子,正在清點人數。  他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相父又有什麽事?”  蕭歸瞧著他走來,沒好氣道。  溫無揮了揮衣袖,“皇上,借一步說話。”  蕭歸皺了皺眉頭,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有話說。  兩人從軍隊中出來,走到一邊蘆葦旁,十步之內沒有別人。  溫無才緩緩道:“皇上,兵馬不足八萬之事,不可往外透露。”  “這個還用你說?”蕭歸翻了個白眼,當他是傻子嗎?  溫無也不惱,隻道:“皇上當然睿智,但保不定有小人。臣給皇上想了個掩人耳目的法子。”  “什麽辦法?”  “軍中十人為一帳,十帳為一伍,一伍有一個炊灶,兵馬少,自然爐灶就少。所以,但凡皇上軍隊駐紮之地,都要留足數量相當八萬兵馬的炊灶痕跡,這樣即使有人查尋,也不會發現。”  蕭歸定定地聽他說完,眼色愈發深邃。溫無見他半天沒反應,便問:“皇上,臣說得明白嗎?”  蕭歸緩緩勾了勾嘴角,撫掌道:“明白明白,相父說話條理清晰,怎麽會有人聽不明白?”  他愈發覺得,他的相父就是一隻溫吞優雅的雪狐,邁著輕緩的步伐,看著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實則滿肚子彎彎繞繞,老謀深算。  溫無見他又要陰陽怪氣,便點到即止,懶得繼續跟他糾纏。  “如此,臣就放心了,臣預祝皇上所向披靡、凱旋而歸。”  蕭歸瞧著冬日下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平曠的野地上,他長袍寬袖,清瘦身形,看著就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沒有縛雞之力。  可他心中清楚,誰跟他相父作對,絕對沒有好下場。第13章 敗興  溫無回到丞相府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常平坊間燈色漸起。  卻見府門前,立了一駕四馬肩輿,頂上罩著明光緞子,四角垂下環玉鈴鐺,華麗而氣派。  “這是何人的車馬?”  陸嘉聽見丞相懵然問起,便道:“丞相,這是薛尚書家的。”  溫無輕輕地“哦”了一聲,從車簾縫隙處望去,仔細一瞧,瞥見一個裹著天青色狐皮襖子的身影,焦灼地在門前來回踱步。  那人不是薛思忠又是誰?  他微微一笑,心中有了數。  溫無的馬車剛停在府門前,躬身下車,薛思忠便忙走了過來,殷勤熱切地攙扶他。  “丞相回來了,下官有禮。”  溫無淡笑道:“薛大人莫非有事?”  薛思忠臉上一頓,索性直截道:“說來慚愧,丞相日理萬機,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叨擾丞相的,奈何事情緊急,不得不來求丞相啊!”  溫無故作不明覺厲,“薛大人但說無妨。”  薛思忠歎了口氣,臉色都急白了,“犬兒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昨兒個,下官才知道他竟然在去年先帝大喪期間尋花問柳,那煙花女子也是個下作的,竟在前不久生下個孽種來,非說是犬兒的,如今這事都鬧到禮部郭大人那裏去了。”  國喪期間偷奸,按大梁律例,需革除官職,流放三千裏。  溫無聽到這裏,便道:“郭大人可不是好相與,他這人剛直,最見不得破壞禮製之事,況且這事事關先帝,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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