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克烏斯邁步穿過迷霧彌漫的平原,他的步伐變為戰士在戰場上行軍時的那種吞噬裏程的慢跑。他追逐著漸漸消失的光芒,穿過風吹過的土地,繞過彌漫著奇異煙霧和奇異能量的深淵。


    那是霧靄遮掩下的微弱光亮,是天空中濃重陰雲逐漸減弱的一角,看不見的太陽像某種天體的磁石一樣將他吸引著。那些爬行在岩石上的羽狀蜥蜴和在灰色灌木叢中嗡嗡作響的食腐蠅並沒有見證他的經過,更沒有在他接近時四散逃開,因為這些生物並不存在,周圍空寂無比。


    漸漸地,黑暗籠罩了平原,霧氣遮蔽了可能投射下來的光芒。


    當到達一堆雜亂無章的石堆時,馬拉努爾試圖飛向天空,他緊貼著鋸齒狀的山峰,利用破碎的山峰來隱藏自己的身影。然而,即使緊貼著岩石飛行,還是讓他暴露在了意想不到的危險中。


    突如其來的下沉氣流將他推向刀鋒般的岩石,他看見巨大的多肢形狀卡在岩石之間,這些怪異的生長體同時具有真菌和礦物的特征。生長體膨脹和收縮,像巨大的膀胱一樣,從空氣中吸取大量的養分。


    馬拉努爾奮力抗拒真菌生長體的拉力,一股股混亂的氣流削弱了他的抵抗力,對抗一個真菌簇的吸引力會讓他旋轉著跌入另一個真菌簇的拖拽中。他的鎧甲在擦過鋸齒狀的石堆時發出響聲,帶著一小股破碎的岩石在懸崖上滾落。


    達克烏斯有些無語,他看個風景的功夫,他兄弟在他眼前消失了。


    三叉戟為馬拉努爾提供了落腳點,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根浮萍地在半空中飄著,在三叉戟的帶動下他抓住了岩石。


    不用達克烏斯吩咐,凱瑞蓮和卡利恩就卸下了掛在身上的繩索丟了下去。然而,馬拉努爾並沒有著急第一時間爬上來。他在抗拒真菌吸引力的同時觀察著,他的敏銳的感官捕捉到了下麵某處鬆動石塊的拍打聲,他很確定聲音傳出的地方並不是來自的他下方,而是其他的地方。


    抓住繩索的他停留了一會兒,等待任何可能出現的新聲音。但幾分鍾過去了,沒有新的聲音傳來,他不確定他聽到的聲音是單純的想象,還是吸入真菌散發氣體後的奇想。


    “怎麽了?”


    馬拉努爾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正當他準備使勁爬上崖邊時,他又回頭望了一眼,隻在一瞬間,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岩石中一片陰影的飄動,那形狀原本已經開始向前移動,隨後卻悄悄地退回了。


    就在陰影突然退回岩石中的那一刻,一聲痛苦的哭喊響起。那哭喊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但還有更多的東西。


    達克烏斯聽到哭聲後汗毛都豎了起來,因為那哭聲是多半是人類或是精靈發出來的,問題是在這個鬼地方……這就有些邪門了。


    “去看看。”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做出了吩咐。


    更多的繩索綁在了納卡伊那健碩的手臂上,馬拉努爾這次沒有選擇貿然行動,當他看到準備下去的精靈們都就位後,他撐著崖邊的手臂才鬆開。


    片刻後,他的銳利目光穿透了下方的陰影,他看到一個披著灰色輕紗鬥篷的瘦削身影被困在一個平台上。身影正被一個鱗狀的、怪物般的東西抓住,東西似乎與真菌生長體有某種親緣關係,但卻被賦予了可怕的生命力。


    從這團怪物身上伸出無數的纖維狀物質,仿佛觸須一樣蠕動,將披鬥篷的身影纏繞成了一張緊緊束縛的網。怪物的觸須一寸寸地將它的獵物拉向一個滴著唾液的巨口。被困的身影發出了無助的哀嚎和絕望的哭喊,拚命掙紮,試圖掙脫。


    隨著箭矢的落下,怪物在一陣紫色的膿液和漿液中爆裂開來,它的觸須鬆懈下來,隨著生命力的消散而垂下。


    灰色如蛛網般的鬥篷下是一名瘦長的人類,盡管身形消瘦,但身上卻有一種表明他具有相當力量和耐力的堅韌。他迅速抽身後退,厭惡地將殘骸拋開。那張從兜帽下露出的臉消瘦而緊繃,深邃的眼睛如寶石般閃爍著光芒,他的表情充滿了絕望,額頭上刻滿了無數憂慮的皺紋。


    “榮耀屬於你們,高貴的英雄,你們竟然拯救了一個如此可憐的生命。”做完一切的他抬起頭,將目光聚焦在從天而降的精靈們身上,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俯身跪下。


    凱瑞蓮原本就在這能看到人類而瞪大的眼睛,因聽到說話後瞪的更大了。但她也僅僅是眼睛瞪大了,她第一時間停了下來,將自己固定在繩索上,蓄勢待發的箭矢對準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類。


    當弓箭手們就位後,雷恩和卡利恩劃了下來,雷恩那已經拔出的現實之刃橫擋在胸前,卡利恩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將手中的銀色貓頭鷹之弩對準了人類。當弗拉奈斯滑下來後,他和雷恩不顧人類的哀嚎和祈求,將人類綁在了繩索上。


    “你是誰?”片刻後,達克烏斯居高臨下地質問道。


    “請平靜下來,偉大的主人!我對您沒有惡意!絕對沒有惡意!”男人急忙回答道。


    “那就回答我,你是怎麽在這裏生存下來的。你要麽有一個極其狡詐的頭腦,要麽擁有一些不顯眼的力量。”


    “聰明和力量今天可救不了我,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那個恐怖的注意。”男人瘦削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尷尬的神情。


    “請自我介紹下。”達克烏斯說的同時背著手,對著遠處的坐在承輿上注視著一切的夏克斯帕蒂擺了擺手。


    “我叫羅爾。”盡管男人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但當他提到他的名字時,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


    “繼續。”達克烏斯伸出手,做出了一個請繼續表演的手勢。


    “這裏曾是不可戰勝的國度,擁有水晶宮殿和金色城市,鑽石和紅寶石編織的高塔直衝雲霄,白色的大道上載滿了寶藏和帝國的輝煌。現在全都沒了,被毀滅者摧毀了,所有的奇跡與美麗,所有的工藝與藝術都在毀滅者的爪下粉碎。”羅爾指了指周圍的迷霧,一邊說著一邊搖頭,說到最後閉上了突然泛著淚光的眼睛。


    達克烏斯聽到這裏有些崩不住了,但他及時的伸出了手,製止了精靈們即將爆發出的喧嘩。


    “我現在是唯一的遺留者了,瑪瑙王座的羅爾,帝國最偉大的巫師。曾經權貴和大臣們在我麵前匍匐,願意用財富換取我的魔法。我曾經的宮殿比太陽還要輝煌,成千上萬的朝聖者不遠千裏隻為在死前目睹它的壯麗,來自十幾個王國的公主侍奉我……現在我在沼澤中與蠑螈和毒蛇為伍,靠老鼠和蝸牛為生,躲避這片土地新的主宰。”羅爾說到最後無助地揮了揮手。


    “也就是說……除了你,沒別人了?”


    “是的。”


    “那你很成功啊。”


    “這不是成功,我有足夠的魔力來反射毀滅者的力量,這就是我為什麽還能作為我民族最後的回聲,最後的陰影而存在的原因。


    但這有什麽用呢?毀滅者的力量來自虛幻之巢,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未能逃脫毀滅者的觸及。


    毀滅者是這片荒蕪之地的主宰,腐化從他的堡壘中散發,如同詛咒的潮水般湧動,汙染一切,隻有我保持了不變。”羅爾苦澀地笑著,接著他抬起頭指著達克烏斯掛在蹀躞帶上的維斯紮爾,“我的靈魂仍然足夠純淨,能夠識別出這武器中奔湧的力量。我想僅僅注視這種力量,就足以讓毀滅者的任何爪牙感到痛苦。”


    “維斯紮爾。”達克烏斯無所謂地宣告著。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你們會出現在這裏了,我很遺憾沒有親眼見證你的戰鬥,隻看到了後果。我本以為是一整支戰團,卻發現……可以告訴我,拿著如此偉大武器的你是誰嗎?”


    “這把武器就是我意誌的延伸,如果你必須稱呼我,就以我所持的武器之名呼我,維斯紮爾!”達克烏斯胡口亂謅道。


    “名字中蘊含著力量,在毀滅者的領域,名字是需要小心保護的東西。”羅爾悲哀地坐在地上,聲音中的力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涼的苦澀,“我曾希望能複仇,但那希望卻化為泡影……”


    “繼續。”


    “麵對毀滅者時,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他的堡壘是一處陷阱,一處迷宮。那是他出現在這裏時建立的,迷宮中隱藏著一件偉大的寶藏,具有足以破除一切的力量。在他入侵的早期日子裏,戰士們曾試圖突破迷宮,奪取寶藏,但他們從未再現身。強大的巫師和狡猾的竊賊都曾用他們的技藝挑戰迷宮,但也從未出現。”羅爾揮動著手,表示徒勞無功。


    “這迷宮,它保真嗎?不是……你能帶我去嗎?”達克烏斯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這個叫羅爾的存在表演著。片刻後,他緩緩道。


    “為什麽?你要加入那些被困在陷阱中的人嗎?他是無法戰勝的,他太狡猾,太聰明,無從克服,這片土地已經被他占領了。”


    “隻有懦夫才會說這些話,這些話配不上你的身份。”達克烏斯挑了挑眉頭,語氣裝作佯怒。


    “不!那是一個堅持太久的人才會說的話,希望隻能欺騙一個人那麽久,直到他明白希望不過是一個殘酷的幻覺。當希望拋棄他時,唯有傻瓜和夢想家才會拒絕放棄。當我看到軍隊向毀滅者進軍時,我曾有過希望,請原諒我,現在我已無剩餘的希望可以分給你,維斯紮爾。”


    “一個向導會加快我的行程,我並不要求你冒險進入迷宮,隻需為我指路。”達克烏斯的聲音冷靜且不容置疑,仿佛他已經掌握了一切,甚至連羅爾的命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果你想找到迷宮,就去那邊吧。”羅爾轉過頭,眼神在霧靄彌漫的灌木叢中遊移,最後定格在一處暗影籠罩的地方。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不安和猶豫,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沉默的深淵中擠出來的,透露著一股無奈和疲憊。


    “你不準備去嗎?”達克烏斯的語氣中透著明顯的挑釁,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夠直穿羅爾的內心,看穿羅爾所有的恐懼和隱秘。


    “那會讓我更接近毀滅者的迷宮,愚者才會如此輕率地挑戰命運。”羅爾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深沉的憂慮,那是隻有長期與危險和死亡為伴的人才會有的警覺。


    “看來你與那些占領了你們土地的野獸並無不同?”達克烏斯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冷酷的嘲諷,他的聲音像是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向羅爾的自尊心。


    “你救了我的命,卻又想把我的命丟掉。”羅爾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雙拳緊握,他憤怒地瞪著達克烏斯,眼神中閃爍著怒火與不甘。


    “躲在沼澤裏吃蝸牛的生活對你而言真的那麽珍貴嗎?”達克烏斯卻依舊保持著那副冷淡的態度,他輕蔑地搖了搖頭,似乎羅爾的憤怒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的聲音冰冷且不屑,字字句句都在刺痛著羅爾的自尊心,逼迫羅爾麵對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軟弱。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活,隻能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羅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著達克烏斯的話。他低下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感,既有憤怒,也有一種深深的無奈。


    “很有智慧,不是嗎?巫師,你太害怕了,無法認清這一點。”達克烏斯不屑地輕笑,攤開雙手,他的聲音中滿是諷刺與挑釁,像是在嘲笑羅爾的懦弱與無能。


    “你想羞辱我,逼我跟隨你!”羅爾的憤怒終於壓抑不住,他猛然抬頭,怒視著達克烏斯,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我需要你對這片土地的了解,羞恥和尊嚴是你自己良心中的謎題。”


    “好吧,我會為你指路,但我不會進入迷宮。”最終,羅爾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沉默地點了點頭,眼神中雖然仍有不甘,但卻透出一種無奈的順從。


    “對了,我很好奇,在蜥蜴人生活的土地上,一個被困在夾縫中的人類,說著精靈的語言。據我所知,當你的狗屁帝國還在的時候,精靈似乎還沒有出現?你為什麽會說艾爾薩林語?”達克烏斯的話語帶著一絲不屑和嘲諷,他想到了變化靈的那個梗,現在,他眼前的存在與變化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


    “不論你是誰,你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你或者你背後的主人太著急了。謝謝你九真一假的情報,現在,讓我們體麵一些好嗎?初次見麵,別鬧的那麽難看。”


    達克烏斯說完後,見羅爾還要試著說什麽,他有些無語地搖了搖頭,接著一個墊腳,一個高抬腿,踹在了羅爾的肚子上。


    羅爾從懸崖邊掉了下去,他在跌落的過程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雙手本能地想抓住什麽來阻止自己的墜落,但懸崖邊緣光滑而陡峭,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他的身體在空中無助地翻滾著,仿佛一片枯葉被狂風卷走,毫無抵抗之力。


    站在懸崖邊的馬拉努爾抬起頭,冷冷地俯視著,眼神中沒有絲毫憐憫。靜靜地看著羅爾的身影在懸崖下逐漸消失,仿佛這個人的生死根本與他無關。他的目光冷漠而無情,像是看待一隻落入陷阱的獵物,根本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沒有出現身體終於撞擊到懸崖下的岩石,發出一聲悶響的場景,在他的視線中,羅爾還沒摔落在地上就消失了。他對著他的兄弟聳了聳肩,攤開雙手。


    “走,去會會那個毀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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