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落在大地上,一隻小小的螢火蟲陰差陽錯的穿過了竹簾的縫隙,飛進了涼亭中。


    微弱的光芒忽閃,它在空中起舞,微光搖曳在兩人的身旁。


    “那你呢。”沈不歸也學著他的樣子撐著手臂趴在桌子上,桌子不大,兩人的距離挨得很近,沈不歸甚至能看到少年臉上細軟的絨毛。


    淩翊並沒有抗拒他的靠近,長長的睫毛煽動,也許是因為晚上的緣故,他琥珀色的左眼有些失了神采,像是失明了一般,沒有焦距,距離近了沈不歸才發現,他那獨特的右眸在微微的發光。


    “我?”淩翊看著他認真的神色,想了想,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麽故事。”


    他說這話是認真的,在他十八年前的人生中隻有日複一日的解剖,麵對著冰冷的器具切割,忍受毫無意義的痛苦,盡管沈不歸的人生算不上太幸運,但是也是跌宕起伏的。


    忽的,一直緊緊盯著他的沈不歸輕輕的伸出了手。


    淩翊在他動作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他沒有躲,任憑那隻粗糲的大手撫摸著他的左眼,溫熱的觸感劃過敏感的皮膚,盡管他的手算不上柔軟,但是青年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墨發如絲被微風掠起,螢火蟲落在他的肩膀,淩翊順著那一點幽光看到了青年深邃的眸子,那裏麵翻湧著一些他不太懂的情緒。


    “看不到了嗎?”沈不歸半趴在桌子上,手中摩挲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心跳莫名的快樂了一些,淩翊不是太習慣這樣的觸感,他的眼睛不受控製的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劃過青年的掌心,但他依舊沒有躲開。


    “嗯,晚上這個眼睛看不到。”


    沈不歸收回了手,眉宇輕輕蹙起,“不會很不方便嗎?”


    盡管他沒有嚐試過,但是晝夜輪流隻能使用一隻眼睛絕對不算什麽舒服的事情。


    溫熱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那塊皮膚上,淩翊摸了摸眼睛,垂下眸子,“已經習慣了。”


    “多久了。”沈不歸問。


    放下了手,淩翊看著他肩上的螢火蟲,淡聲道,“五歲。”


    眼前的少年始終保持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和淡漠,宛如一片死寂的湖泊,毫無生機。


    沈不歸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形成現在這有些麻木的性格的,但是他知道一切的促成都是有原因的。


    除卻那個陰差陽錯的卦象之外,他對少年幾乎可以稱得上一無所知。


    淩翊伸出了手,螢火蟲就好似受到了召喚一般,輕輕的飛到了他的指尖。


    “疼嗎?”沈不歸看著他微微和緩的表情,輕聲道。


    被固定在手術台上,固定住四肢和頭部,清醒的感受著眼球被摘除改造,為了不讓時間太長,讓他自愈,顧瑜用了精巧的金屬儀器放在他的眼眶中擴充。


    五歲的01其實不太受得住疼,顧瑜不許他哭,他隻能死死咬緊舌頭,不讓自己痛苦的聲音溢出嗓子,事實上他不太理解這些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折磨,但是作為實驗體,他隻能躺在手術台上,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


    螢火蟲的燈光時亮時暗,如同一盞小小的,會呼吸的小燈。


    回過了神,少年的眉眼在微弱的光芒下少了一些疏離感,輕輕笑了一聲,他啞聲道,“不疼。”


    在那樣一次次昏死再一次次醒來,整整四個小時後,改造才算結束,小小的01擁有了一顆能夠在夜間視物的眼睛,那是他的“創造者”給他的五歲生日禮物。


    沈不歸的眸子卻像是透過了他平淡無波的軀殼,看到了痛苦蜷縮靈魂。


    怎麽可能不痛呢,他想。


    “喂——”


    一道女聲劃破了靜謐的夜色,也打亂了沈不歸積攢起來的情緒。


    魚漪漪快步走到了涼亭邊,她的身上還帶著一些油煙味,神情卻蠻鬆快,短發紮在腦後,翹的像是燕子的尾巴,將她原本的一些冷豔感驅散,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你們在這兒坐著就沒有蚊子咬嗎?”她掀開簾子,將亭內隱約的氤氳起的絲絲曖昧衝散。


    沈不歸將本來想說的話咽回了喉嚨,“竹簾是特製的,這兒沒有蚊子。”


    “是嗎?”魚漪漪掃視了一圈周圍,意境十足的中式涼亭,旁邊不遠處是瀑布之巔,螢火蟲環繞在樹林草叢之中,這兒幾乎像是一幅水墨畫。


    “還有這好地方呢。”她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豔,拍了拍坐在身側的沈不歸,露出了一個笑,“等我以後有空了也來這兒喝兩杯。”


    說著她轉過了身,看向淩翊,“我飯做好了,你這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下午我把客房收拾出來了一間,你要是不走的話就睡那兒吧。”


    魚漪漪並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流淌的氛圍,她朝著沈不歸挑眉,“飯都給你做好了,記得別吃外賣,我就不吃了,家裏有點事回去了。”


    “音濯說晚上想在這邊睡,我就不管了。”


    她說話的語速不算慢,動作颯爽幹練,神情大方又明媚。


    因為是在現實世界,淩翊的長相又實在具有欺騙性,精致且清雋的少年看上去像個內斂的大學生,魚漪漪實在沒辦法將他跟那些凶神惡煞的boss聯係在一起。


    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她美眸彎彎,有些感慨,“上一次見完麵之後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了呢,誰能想到會在副本裏再見啊。”


    還是以敵對的身份。


    淩翊任由她揉亂自己的發絲,一點都不反抗排斥,看上去甚至有些乖巧。


    “好了。”魚漪漪收回了手,笑著對淩翊揮了揮,“我回去了,飯別忘了吃。”


    說完,並不留戀,轉身走出了涼亭。


    天上的繁星燦燦,螢火蟲照亮了她的背影,女人的身形修長,動作幹練,絲毫不拖泥帶水。


    淩翊其實對魚漪漪的印象十分不錯,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再次見到當年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女警察。


    “她應該過得不錯吧。”看著她漸漸模糊的背影,淩翊問道。


    在淩翊淺薄的認知中,像這種明媚溫暖的“好人”,一般都該過得不錯的。


    魚漪漪的事情沈不歸也知道個七七八八,想了想他搖頭,“不算太好。”


    魚漪漪的父母是都是警察,父親是緝毒口的,她母親是刑警。


    在魚漪漪初三那年,父親因公殉職,被喪心病狂的毒販砍死,身為家屬,魚母警覺的以前把少女托付給了同事,但是自己卻沒躲過。


    “一門雙烈士。”沈不歸輕聲道。


    “她後來被那戶警察同事收養,盡管毒販落網被槍斃,但是打擊已經造成。”


    好在少女沒有因為變故一蹶不振,收養她的那一戶警察也是極好的人,烈士子女本就更受優待,更不用提魚漪漪本身就上進。


    她考進了公大,然後因為烈士子女的優待一步步的走到了母親當年的位置。


    淩翊並不太清楚“烈士子女”代表著什麽,生長在那些扭曲的峭壁之中,他對於這種正麵的東西幾乎未曾接觸過。


    “如果故事到這裏,應該也算不錯。”


    沈不歸唇邊的笑意淡了下來,眸色也暗了暗。


    魚漪漪就像是一株堅韌不拔的野草,蠻橫的生長在懸崖之巔,接受著雨雪的摧殘,卻依舊蓬勃的生長,生命力強盛。


    可惜就可惜在,她遇到了賀朝錦。


    不怪他在副本裏要價太黑,他倒是真的挺瞧不上賀二那家夥的。


    “賀二學法,他倆在大學裏經過朋友介紹有了點交集,後來就戀愛了。”


    這些話其實跟淩翊說了他也一知半解的,但是他真的是一個素質極高的合格聽眾,就算有些地方不懂,也不出聲打斷,隻是用那雙漂亮的異瞳認真的注視著沈不歸。


    “賀二家裏跟我家差不多,有點錢就覺得有皇位繼承一樣。”


    說到這裏,沈不歸的表情已經徹底冷了,臉上帶著譏誚,不知是在嘲諷沈家,還是賀家。


    “賀二跟我的腦殘爸差不多,力排眾議的算結婚了,婚後也不算太安寧。”


    這裏的故事事實上跟沈不歸身上的故事有百分之八十的重疊。


    正值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賀朝錦認為憑借自身本領足以抗衡整個世界,但魚漪漪卻和譚絮嵐截然不同——她絕非那種性情溫順甚至逆來順受之人;相反地,魚漪漪個性堅毅果敢且瑕眥必報。


    這幾乎注定了他們的結局會不太好看,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他們天生就不太適合在一起。


    盡管魚漪漪是烈士子女,還是南禮市刑偵副支隊長,但是很明顯這些頭銜在“有皇位”要繼承的的賀家算不上太能看。


    明裏暗裏的排擠,語言的羞辱,這些幼稚的手段,無法摧殘這個姑娘強悍的靈魂和內心。


    “但是他們還是離婚了。”沈不歸輕歎一聲。


    淩翊已然察覺到了,“因為她的丈夫做了錯事嗎?”就算在人情世故上麵不算多了解,但是這個故事的結局是顯而易見的,內心強大的女警不會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就放棄跟自己丈夫的感情。


    如果他們的感情出現了問題的話,那麽大概率過錯方應該是那個男人。


    “對。”沈不歸撐著下巴,眼神散漫,這些不算什麽秘密了,在南禮市高層一點的圈子裏隨便打探就能知道那年慘烈的狀況。


    “不詳細的事情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魚漪漪也沒跟我說起過,我是知道,她有過一個孩子,但後來那個孩子沒有降生,她也因為這件事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到底是出軌、劈腿、還是其他,至今都無人知曉,但是魚漪漪那樣傲骨錚錚的人用了堪稱慘烈的方式選擇了離婚。


    她的孩子被她親手打了下來,也因為體質問題,她無法再有孕,而賀朝錦本人也不知被她用了什麽手段,這輩子也無法再讓人有孕。


    她當真睚眥必報,上層圈子的人最在乎體麵,但是她偏偏要用這種最不體麵的方式解決自己這堪稱鬧劇的婚姻。


    賀家盡管恨毒了她,也不得不讓步妥協,賀朝錦割掉了一大半家身家給了魚漪漪。


    “烈士子女的身份過於敏感,沒人敢動她,所以離了婚之後,魚漪漪就算廢了賀朝錦,賀家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在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沈不歸大約是覺得有趣,他臉上浮現出了絲絲笑意。


    “她曾經跟我聊天的時候提過一嘴,她說她本來是想讓賀家其他的幾個男嗣也無法生育的,但是礙於她自己就是警察,知法犯法不好,所以就作罷了。”


    事實上,魚漪漪的原話要難聽許多,如果說髒話會被消音,那麽估計她從頭到尾都沒幾個字能被播出來,隻能聽到滿屏的鳥語花香。


    沈不歸其實在骨子裏也是不太瞧得上賀朝錦那種人的,他說的比較簡略,所以沒有跟淩翊透露太多。


    如果是他認定了某一個人的話,一定會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對待那個人,絕對不會三心二意。


    不怪上個副本沈不歸刻意袖手旁觀,讓賀朝錦吃了些苦頭,他所受到的那些“懷孕”的酷刑在他看來抵不上魚漪漪的萬分之一。


    淩翊從她的描述中差不多也能想象出來那個場景,臉上忍不住帶上了一些笑意,“是個很熱烈的人。”


    他們現在已經在這兒坐的很久了,沈不歸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酸軟的身體,對著淩翊伸出了手,“走吧,家裏不是說做好飯了嗎,先回去,吃完飯再說吧。”


    他特意模糊了一下字詞,用了“家裏”這種沒有邊界感的詞匯。


    淩翊這種沒有太多社會經驗的人,壓根聽不出來他這點兒小九九,笑了笑,伸手握住沈不歸半空中的手。


    竹簾被掀起。螢火蟲搖曳在他們的四周,頭頂的樹葉落下了一片,正正巧巧的落在他們的腳下。


    兩個人並肩朝著宗門走去,螢火蟲微弱的亮光環繞著,看上去居然有些朦朧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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