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屋子裏坐下,唐大娘朝他們抱歉笑笑:“這家裏也沒個熱水,你們等等,我現燒點兒水——”


    “得了你也甭忙乎了!誰還特意為你燒一碗水來的?六斤呢?上哪兒去啦?我給他送生意來了!”肥姐不由分說按著唐大娘坐了下來,問道。


    唐大娘想想,自家連個茶杯都沒有多餘的,碗都沒有多幾個,茶葉更不用說了,燒了水怎麽給人喝也是個問題,也就歉意笑笑作罷。


    聽肥姐說給唐六斤介紹生意,心下就是一陣黯然嘆息,不好拂了肥姐好意,便道:“又勞煩肥姐了,我今兒恍惚聽見他說去給槐樹巷方老爺家搬些貨物,想必是往那兒去了!”


    “那倒也近,我們來的算巧!”肥姐一拍手,出門喚來一個在玩泥巴的頑童,給了兩個銅板,教他兩句話讓去把唐六斤叫回來。


    那頑童歡歡喜喜收了錢,脆生答應著,拍拍幹淨手上的泥巴,一溜煙跑去了。


    唐大娘便陪著肥姐喬小如坐,說些閑話。


    對於給兒子找生意這種事兒,她其實是毫無期待的。


    一開始肥姐也給介紹過,別人見他們母子可憐也給介紹過,可最後人家老闆東家一見兒子那張臉,就紛紛婉拒推脫了。


    一次次下來,便是再有心性堅韌的人也不得不被殘酷的現實生生磨滅了希望。


    這一次,與其說她是毫無期待,倒不如說是不敢期待。


    前頭七八次、十來次都沒成,這次能成嗎?


    她不信。


    唐六斤也不信。


    但與他老娘一樣,肥姐的麵子還是要給的。要知道他們母子倆能夠租賃到這個地方住,也全靠了肥姐幫助,那會兒為了他娘的病他的積蓄全都花光了,若非肥姐借銀子又介紹地方,隻怕他娘就要熬不下去了。


    到如今還欠著肥姐六兩銀子呢,不是不想還,而是還不起。


    然而肥姐從來沒有露出一星半點催逼他們的意思。


    她好心好意給自己跑這一趟,哪怕明知道不能成,這個麵子他也得給,還得給得足足的。


    見到唐六斤的第一眼,雖然肥姐說過心裏有了底,喬小如還是眼皮子一跳下意識的避開了目光。


    不是嫌棄,而是本能的反應。


    這人啊,哪兒有疤痕都不要緊,唯獨臉上不行。兩指寬的疤痕斜斜而過整張臉,整個人看起來便顯得那麽奇怪而令人心驚。


    唐六斤見了喬小如夫婦也頗為詫異,不明白肥姐來便來了,如何又帶了兩位陌生人來?


    ☆、307.第307章 毀容的唐六斤


    一番客套寒暄,坐下後,肥姐便笑道:“好了,我長話短說,六斤啊,你看看,這位喬娘子和盧湛盧兄弟,就是我給你介紹的新東家,具體怎麽談呢,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唐六斤詫異的睜大了眼,朝喬小如望去——傻夫君的狀況,隻要是個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見,那麽做主的就是——這位小娘子?


    喬小如大大方方沖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傻夫君頓時不樂意了——他家娘子隻能沖他笑,沖別的男人笑都是不成的!


    便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喬小如早已把這傢夥的脾性吃透,哪兒不知他的意思?忙握了握他的手掌,輕輕捏了捏。


    傻夫君自覺媳婦兒還是最愛自己、向著自己的,終於放心了,沖她露出憨笑,坐一旁不做聲了。


    唐大娘也吃了一驚,看看肥姐,看看兒子,看看喬小如和傻夫君,動了動唇,到底什麽也沒說,勉強笑了笑。


    喬小如看出唐六斤的猶疑,便笑道:“如果唐先生願意,我可以僱傭唐先生。待遇方麵回頭再商量,有肥姐做中人,你也不用怕我坑了你,我一樣的也不怕上當受騙!”


    這番話半認真半玩笑說的坦蕩風趣,唐六斤心不由自主一鬆哈哈笑了起來,點點頭笑道:“正是,正是!喬娘子倘若真肯雇在下,在下必定不會讓喬娘子白出這份工錢,隻要夠養活我娘、夠我們母子生活,我不在意這個!”


    打短工做雜活畢竟不是長久之道,他從六歲開始就做學徒,好容易一步步做了真正的帳房,誰知兩年前一場意外大火毀了他的全部。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怎麽甘心就這樣過一天是一天的混完這一輩子?


    多少個夜晚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多少個夜晚夢中驚醒想著想著便心內成灰、黯然絕望?


    可是,摸一摸自己被毀了如同鬼怪便是洗臉的時候從水中看見自己也覺得噁心討厭的臉,所有的絕望和不甘統統變成麻木和認命。


    不然如何?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他甚至連死都不能,他還有老娘要贍養。


    便是老娘死了他也不能,唐家不能就這樣絕後,不到最最絕望過不下去那一天,他絕不會去尋死。


    他沒想到事情居然還會有轉機,肥姐竟然又給他介紹東家了。


    這一次,與從前都不同,這位喬娘子是肥姐親自領了來的,這是從前沒有過的。


    這位喬娘子見了他的臉之後居然沒有被嚇退而是仍舊願意同他談的,這也是從前沒有過的。


    這樣不同尋常的誘惑擺在麵前,不由得他不動心!


    他甚至已經暗下決心,哪怕一個月隻有三四錢銀子,他也要做!這是他邁出去的最關鍵的一步,隻要有口飯吃,他就做。


    “我若僱傭了你,工錢上自然不會虧待了你,隻是,我卻先得考一考你才行。”喬小如笑道。


    “那是那是!喬娘子您請說,要怎麽考?”唐六斤連連點頭,心怦怦的狂跳,身體也微微的有點兒發起抖來。


    手心裏,更是捏了滿滿一把的汗。


    沒有人能理解此刻他這種緊張而期待的心情,跨過去了,他的生命從此將劃開一個新的篇章,或許會成就一番之前不敢想也沒有希望去想的輝煌。


    跨不過去,那麽從此,他隻能過一天算一天,聽天由命。


    他不信,還有人會願意給他試一試的機會!


    喬小如點頭說了個“好”字,便笑道:“擇日不如撞日,就是現在吧,我說幾個題目,你根據題目算算帳,我看看算得對不對、快不快。你可有算盤?”


    “好好,請喬娘子稍候!”唐六斤猛的起身,起的太急以至於身形都有點趨趔。


    他抱歉的沖他們笑笑,急急轉身回房間拿算盤去了。


    唐大娘見兒子如此失態,因為一個可以展示的機會而失態成這樣,既有些欣慰似乎事情終於要有轉變了,又暗暗心酸。她的兒子,太可憐了!


    唐大娘看看肥姐,又看看喬小如,眼淚漸漸濕潤了眼眶,想要說什麽,猶豫著到底沒說。


    她微微偏頭轉過身去,悄悄抬手飛快擦掉眼角的淚水。


    兒子那個樣子,人家肯給機會試一試已經是看在肥姐的麵子上了,她有啥資格要求人家做更多的讓步呢?


    喬小如見她如此,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的不好受。


    她對這母子倆的印象還不錯,是知道分寸進退的。至少,母子倆分明急迫急切想要擺脫眼前這種境況,但是卻沒有一個對她提出什麽為難的要求、也沒有刻意的說奉承巴結的話令她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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