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時候,梁朝奇忽然看到李正峰一個神情特別之處:隻是和周邊幾位副省長說話,偏偏不理會沙文生。


    一個正職想要在班子裏孤立一個副職,是一件相當簡單的事情。而沙文生要是真的在政府班子裏吃不開,他梁朝奇還要想想辦法,給自己留一點退路。而且梁朝奇還注意到,李正峰似乎給省委書記黎江打了一個電話。聽李正峰說話的口氣,似乎黎江並不反對這次行動。要是省委書記和省長這兩大巨頭同時讚同一件事,下麵人根本沒有反手的機會。


    梁朝奇咽了口吐沫,壯了壯膽,說:“當著幾位領導,我也不敢睜著眼說瞎話。確實,我們廳裏能結餘不少,也能擠出不小一部分。但是我在會場上說的那些也都是實際情況,很多錢都是本該花卻沒花的。李省長,要不這樣吧,回去我算一算賬目。要是差不多的話,我們國土資源廳做個表率,指不定能擠出來兩個多億吧。”


    這麽說,他覺得已經給李正峰麵子了。至少他帶了一個頭,別人也會做出一些表示。這樣下來,李正峰上任第一把火也算燒起來了。不管燒得旺不旺,但還不算丟臉。


    但實際上,他所在的整個單位目前剩下的款項多得很,拿出來的這些也隻是一小部分。


    一旁,趙登階已經準備勸李正峰見好就收了。能做到這一步,幾十個單位都擠出來一些,好歹也有個幾十億。麵子上說得過去,而且政府也確實拿到了一筆款項。


    但是,李正峰不置可否。他根本沒看梁朝奇,而是對著交通廳廳長說:“那你說說看。交通廳和建設廳是我以前直接分管的,情況最熟悉。”


    熟悉情況,也就熟悉裏麵的貓膩。交通廳長遲疑了一下,說:“我們的情況,和老梁那邊大體差不多……呃,要是再咬咬牙,我看兩億五能擠出來……呃,三個億估計也差不多。”


    李正峰連續看了他兩眼,嚇得他連續停了兩次。這裏不是會場,省領導比他們幾個廳長的人數還多。放在平時,哪一個都能把他們壓的死死的。


    最後是建設廳的廳長發言表態。這家夥聰明了一點,上來就說:“我們也按三億?呃,我爭取節省開支,大不了過一段窮日子,三億五,力爭完成任務!”


    國土廳“認繳”兩億,交通廳“認繳”三億,建設廳“認繳”三億五。


    雖然隻是一少部分,但足見這些油水有多大!要是不擠壓,這些錢都跑進黑窟窿裏麵了。


    財政資金就像海綿裏的水,隻要肯擠,總還是有的。


    一旁的趙登階心中歎了口氣,心道這些家夥往年多花了多少錢。


    但是,李正峰卻來了一個絕的。他看了看三個廳長,說:“建設廳說三億五?好,那最後一個月我給你留三億五,剩下的交回省財政廳。交通廳,我給你留三億,國土廳留兩個億。就這麽定了,還有要說的嗎?”


    三個廳長同時有點懵。自己認繳多少,結果反過來就給自己留下多少。早知道這樣,老子認繳十個億了!梁朝奇暗自叫苦。至於建設廳長,雖然心中依舊鬱悶,但相比前兩位還是幸福的。剛才自己努力咬牙,比他們兩個多說了一些,結果就多留下一些。假如李正峰這個政策執行不下去,那大家還是老樣子。要是真的強製性執行了,至少自己的日子比前麵兩位更好過一些。


    而李正峰這麽做,明顯帶有了一些感*彩。你給我三分麵子,我還你三分;你給我五分麵子,我還你五分。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此時,心情最窩憋、性子最大大咧咧的“梁大炮”神經質般的一哆嗦,“不行!”但是說了這兩個字,他才忽然意識到,這樣的語氣是上級對下級才會使用的,而自己似乎有點過於激動了,這才稍稍壓製了情緒,說:“省長,兩個億絕對不夠用。削減了這麽多,日子沒發過了。”


    另外兩個同樣愁眉苦臉,說:“確實,留下的額度太少了點。省長,要不再提高一些行不行?”


    “日子沒發過了?”李正峰冷笑著,看了看梁朝奇,說,“國土廳哪怕工資不發,也沒有一個日子過不下去的吧?過不下去,就賣兩棟‘家屬樓’,依舊比上班族過得滋潤。”


    梁朝奇猛然一顫,嚇得一個字也不敢繼續說。剛才還像是一個好鬥的公雞,如今一下子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李正峰提到的“家屬樓”問題,實在太要命了。當初兩個開發商為了“感謝”國土資源廳劃撥的土地,在開發房產的時候特意留了“超低價樓盤”。第一次,每平米一千塊就“賣”給了國土資源廳的幹部職工。第二次,另一個開發商如法炮製,每平米給國土資源廳的幹部職工“僅售”一千二。


    在這個房子比命都貴的年代,千把塊一平米的高檔樓盤,到哪裏去找?很明顯,這就接近白送了。


    這件事不說出去也就罷了,而一旦說出去,就是典型的權錢交易。雖然沒有完全落入梁朝奇的腰包,但這等於是整個國土資源廳集體受賄!而作為國土資源廳的廳長,當初拍板同意這兩件事的梁朝奇負有第一責任!隻要李正峰這個省長親自動手查,梁朝奇的烏紗帽登時就會滾落到地上。


    在座的幾個不知道李正峰說的什麽意思,但都看出了梁朝奇的震驚。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猜得到:李正峰一下子拿捏住了梁朝奇的命門,而且拿捏的死死的!


    而李正峰沒理會被打擊的外焦裏嫩的梁朝奇,繼續說:“至於建設廳,日子也不好過?單單是三產開發掙的錢,也不至於讓建設廳哭窮吧?”


    頓時,建設廳廳長也傻眼了,這一句話就把他嚇得魂不附體。這兩年,建設廳打著產業開發的名義,做了一些主業之外的生意。有政府部門的金字招牌在,生意自然比平常企業火的多。其實,這樣一個做法也不算違背規定。但問題在於建設廳的三產之中,一大部分的利潤是單獨走賬的。這些灰色收入,到最後基本上都被建設廳的幹部職工以年底福利、集資分紅的名義給分了,而且建設廳領導分得更多。說難聽一些,這就是“小金庫”!國家一直嚴厲打擊小金庫,但實質上動手的案子不是很多。可真要是查出來,這同樣是摘烏紗帽的罪!


    終於,在場幾個人都知道,李正峰這是有恃無恐啊!


    而後,李正峰又看了看交通廳的廳長,說:“交通廳每年搞兩次什麽文明行業大檢查,我看這年中、年末的兩次檢查,也不至於讓你們過窮日子的。”


    頓時,交通廳廳長也蔫了。


    說什麽大檢查,本來沒有大過錯,做多被評價一個會風不正、不太節儉而已。但是,其背後的問題卻有些蛋疼。每年,交通廳都要到各地市的交通局去檢查一遍,而且是漫無目的的“全麵檢查”,設置了大量的獎杯。每個交通廳係統的辦公室爭奪“辦公服務杯”,工程科爭奪“工程優質杯”,公路養護上爭奪“養護質量杯”,此外還有什麽“精神文明建設杯”,“行風廉政建設杯”,“計劃管理杯”,“計劃生育先進單位”,“安全生產先進單位”,還有什麽“文明收費站”、“文明服務區”。此外,還有大批先進個人獎項,什麽十佳養護員,十佳收費員,十佳築路工……


    那麽,比如說海陽市交通局想要爭奪“行風廉政建設杯”的獎項,那就要給省交通廳紀檢組的工作人員送上一些“薄禮”。Ok,你海陽市交通廳就是行風廉政建設先進單位了!當然,你海陽市交通廳送了三萬塊的“福利”,但人家清河市交通局送了五萬,對不起,人家清河市交通局得到的是“行風廉政建設金杯”,你得到的是銀杯……


    這些獎項,幾乎涵蓋了每一個具體的科室部門。於是每逢大檢查前夕,基本上就是各個市交通局往省交通廳送禮“買”獎杯的熱鬧時期。


    至於省交通廳真正到下麵各個市交通局檢查驗收的時候,自然好吃好喝招待著,臨走的時候車上肯定也會被塞滿不少的“辛苦慰問品”,或者直接一點,兜裏麵塞上了全省通用的購物卡等東西。即便如此,下麵交通局的人還得堆滿笑臉說“領導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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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這樣的檢查,交通廳以及廳屬各個科室自然是樂此不疲,看得簡直比主業還重要。而且由於利益和虛榮心的驅動,使得交通廳把這個檢查推上了越來越高的位置。


    而實際上,這類檢查屁用也沒有。今年某市交通局得了行風廉政建設杯,獎杯尚未暖熱乎,明年就出現了貪汙落馬分子,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


    這樣的檢查,說到底就是零零散散撈錢的機會。不過每次數量不是很大,紀檢監察部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種事情經不住長年累月的搞。幾乎每一個人,哪個每年不都能搞他個三兩萬塊?特別是交通廳的科室負責人,以及更往上的分管領導,收到的這些利益就更多。而根據紀律和法律規定,五千塊錢就是可以立案偵查的。


    難不成把整個交通廳幹部職工都抓起來,然後開除?當然不可能。但是對於省廳領導班子,卻是可以提出嚴厲批評的。當然,也可以拿著這小辮子把他們狠狠的摔在地上!


    於是,交通廳廳長也傻了,一句話不說。


    如果把會場比作戰場,那麽現在的李正峰正以摧枯拉朽之勢,瘋狂衝垮了對方幾個家夥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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