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秘密。”大護法說。


    “若她真的還活著,她就欺騙了天神。”我看著天神像說。


    “沒人能欺騙天神。天神什麽都知道。”大護法再度雙手合十,看來是不可能從他口中問出更多東西了。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我是天女,不能出天兆寺一步。唉!”我無奈地嘆氣。


    大護法並不看我,仿佛自言自語一般,慢條斯理地說:“其實經書附文裏寫過一段,許多人沒看見,天女如果將衣服穿在木人身上,滴上一滴血,係上三根頭髮,這個木人就可以成為天女的替身。”


    我懂了。


    婆娑寺在珞珈城,是南邊的一座古城。婆娑寺比天兆寺小一些,卻古老得多,說起來也是一座名寺。


    我戴著麵紗,穿著白袍,盡量打扮得跟珞珈城裏的南方女子一樣。進入婆娑寺,我先拜了天神,然後四下漫步,想找迦陵卻不知從何找起。她就是真住在這裏,肯定也藏起來不露麵。難道要我夜裏來翻牆,像梁上君子一樣翻箱倒櫃嗎?


    正在犯愁,一個小護法走到我跟前,背了一首偈:“別後行蹤費我猜,可曾非議赴陽台。同行隻有釵頭鳳,不解人前告密來。”攤開手,露出一支鳳釵,刻著一個“迦”字。


    我接過鳳釵。小護法合十雙手,說一句:“請跟我來。”


    婆娑寺後麵有座小山丘,被樹木蓋住,從下麵看不見上麵有一間屋。小護法將我帶到屋門口,輕敲四下門,然後逕自離去。屋中傳來一聲:“進來——”


    我推開門,吱呀一聲,一位中年女子手持一本兆嘉經書坐在窗邊,屋中敞亮,陽光從窗子透進來,能看清那女子的臉孔,她是迦陵——雖然老了一些,卻沒大變。


    “你真的還活著!”


    迦陵放下經書,邊撫平書頁邊角的褶皺,邊問我:“完顏朗死了?”


    “王過世了。”


    “是他告訴你的吧?”


    “王說迦陵天女沒死,在婆娑寺裏。”我如實說。


    “伽藍,你指認了誰做新王?”迦陵問。


    “新王是完顏致。”我欣然的說。我相信自己的選擇,小致會是一個稱職的國王。


    迦陵的下一句讓我的欣然瞬間粉碎。她說:“小致是我的兒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陰謀裏。“天女是不結婚的,更不可能生子。”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等同於廢話。


    “所以我付出了代價——放棄天女的身份,活著也不能見人。”迦陵說。


    “小致的父親是完顏朝,所以你和他是……”我不知該用什麽詞來描述這種關係,玷/汙天女不可寬恕的大罪。


    “我和他是夫妻。”迦陵平靜的說。


    不,絕不是這個詞。我能想到隻有“通/奸”、“瀆/神”、“欺騙”……


    “你是被強迫的對不對?褻瀆天神的是完顏朝。”也許迦陵不是自願的。


    “我沒有被強迫。我喜歡他。我不想當天女。我想當妻子和母親。”迦陵不給我機會為她開脫。


    “我也不想當天女,可我們是被選中的人,沒有拒絕這種命運的資格。”我湧起一陣心酸。


    “我不是第一個叛逃的天女。”迦陵說,“天女的血液早就融進兆嘉王朝的王族血統裏了。”


    “還有誰?”


    “這都是秘密,無人知曉,那麽多代天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可知完顏朗父親的生母是誰?”迦陵說。


    “是一位早逝的王妃,據說死於難產。”我說。


    “是婆耶天女,她的兒子是王的父親,她既是天女,也是王的祖母。”迦陵說。


    “可她一直當天女直至老死,並沒有像你這樣隱藏起來。”


    “因為她成為天女的時候,她的兒子已經出生了。我成為天女之後第四年才懷上小致,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我不得不犧牲。”迦陵說。


    “你選中我那天昏倒了,我看見完顏朝托住了你的腰背,不讓你摔到地上。我對他的好感始於那一刻。我以為他是本能的善意,沒想到是本能的父性。”你們有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過於相信自己的判斷,最後發現真正的傻瓜是自己。“既然你喜歡完顏朝,為什麽當初要指認完顏朗為王位繼承人。你本可以指認自己的情郎。況且,完顏朝擺明了更謙遜,完顏朗卻是毫不掩飾他的自大。”我一直因此認定迦陵天女是傻瓜。


    “神諭森林的選拔,雖然完顏朝和完顏朗同時出來,但完顏朝手臂上的傷是被野獸撕扯的抓傷,完顏朗手臂上的傷是斷骨的摔傷。完顏朗的衣袍下短了一截,那一截衣料紮在完顏朝手臂上為他止血。無人親眼見證是誰救了誰,兩人也達成默契,都不吐露半個字。規則是隻數傷處,不看傷情,然,斷骨雖痛可以活命,失血不僅易招來野獸蟲蟻,而且會喪命。我判完顏朗為勝者是出於為國選賢的公心。那一刻,我還是天女,就要履行天女的職責。”迦陵說。


    “完顏朝沒有記恨你嗎?”想起完顏朝的笑臉,我覺得他並非君子,而是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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