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兔子被擺在我麵前,好白,惹人愛。


    不行啊,得殺了它,我對自己說。我掐住了白兔的脖子,手被兔爪抓出了血痕。它力氣好大,幾乎要掙脫了,這可不行,我加重了手上的氣力。


    我托著白兔的身子,想把它埋在院子裏。侍女們都站在院子裏,直直地看著我,還有我手裏的死兔。


    “噓——”我把手指豎在唇前,示意侍女們噤聲。“不然——”我用下巴指向死兔子。侍女們紛紛變了臉色,低下頭,不敢再看我。


    我把兔子的肚子剖開,把兔的腸衣剝下來,浸在酒裏,上妝之前取出來貼在臉上,可以撫平皺紋。一直兔子隻能剝下幾片腸衣。一片腸衣隻能貼一次。我隻好不停地殺兔子。我讓博源把兔子送進宮來。“必須是白兔。必須是母兔。必須是不到一歲的小兔。”我提出要求。


    “果然能撫平皺紋。”博源驗證腸衣的功效,表示滿意。


    “死兔子太多,都沒地方埋了。”我說。


    “那就吃了吧。”博源說。


    “後宮不讓隨意生火。”我說。


    “人不能吃,就讓畜生吃。兒臣給母後送一隻鷹來養,讓鷹吃死兔。”博源說。


    第二天,博源就送來一隻雀鷹。


    皇帝已經不需要每天找女人侍寢了,可他需要女人的時候還是能想起我,他用長斑的手輕撫我的臉頰,嘆息著說:“嬋嬋,看來看去,總是你最美麗。那些新來的,全不耐看,看久了都不如你。”


    我隻是看著他笑。我知道自己怎麽笑才最好看。


    “博源長得像你,尤其是笑的時候。”皇帝說。


    博源話不多,尤其在皇帝麵前,不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三分淺笑。那笑容也是我教他的。我對兒子說:“不要以為男人好看沒有用。”他信我的話。


    皇帝把自己的禦馬和輦車賜給了博源。“太子年輕英偉,應多替朕探訪民情。”以此為名,太子可以用皇帝的車馬出行了。


    “還是母妃最懂陛下的心。”博源高興地對我說。


    青出於藍勝於藍。博源比皇帝年輕時候好看得多。


    女人離了男人的喜愛,就像花兒離了光,魚兒離了水,都是活不了的。


    男人喜愛女人什麽?當然是美貌——永不凋謝的美貌。


    可美貌如花蕊,是註定會凋謝的。光是貼腸衣還不夠啊。我看著梳齒上的第一根白髮,生出許多憂愁。


    “有個偏方能讓白髮變黑,就是湊不齊方子。”我對博源說。


    “隻要世上有的,兒臣一定替母後找來。”博源說。


    “要公馬的膽,每日十顆。必須是三歲以下的小馬。”我說。


    “兒臣來想辦法。”博源說。


    馬是打仗用的,每日殺死十匹,連皇帝也做不到。


    “兒臣先為母後供應一月的馬膽,然後,需要母後為兒臣求個差事回來。”博源說。


    偏方靈驗了,我的頭髮恢復到年少時的柔亮。皇帝揉著我的頭髮說:“嬋嬋不光容貌生得好,連頭髮也是最美的。”


    我看著皇帝脫落到稀疏的灰白頭髮,軟聲道:“都說貴人不頂重發,妾有今天,全是托陛下的福。”


    皇帝滿意地說:“嬋嬋知道感恩,不像別的女人,隻會盯著朕要這要那。”


    我順勢道:“博源也感念陛下之恩,一直想為陛下多做些事,卻不知做什麽好。”


    皇帝想了想,說:“朕最煩心的是北邊的戰事,就讓博源兼管兵部吧,替朕多操點兒心。”


    “妾替博源謝陛下。博源一定盡心竭力。”我躬身行禮。任務完成了。


    “打仗多危險,你一堂堂儲君,難道還要親上戰場?”我問博源。


    “上戰場也輪不到兒臣衝鋒陷陣。隻要管著兵部,馬膽要多少有多少。”博源說。


    “就為了這個?”我搖頭。


    “有了兵,才有了底氣。”博源說。


    “陛下說本宮的身體不如從前有彈性了。唉,到底是老了。就算能讓皮不起皺,也擋不住肉要鬆懈。”我無力地哀嘆。


    “這個……兒臣倒有個秘方。”博源說。


    “哦?”我眼睛亮了。


    血,一滴一滴。


    紅,血紅——像跳躍的火焰,活著的生命。


    浴血後的女體,竟出奇地瑩白,皮肉像喝飽瓊漿似的透出懾人的光彩。


    浴缸邊是血被放盡的孩童的屍體,有男有女,已經死透了。博源揮揮手,幾個蒙著麵的侍從上來把屍體清走。


    “這是麻烏族的回春秘術,將年輕生命的朝氣灌注到衰老的軀體上,據說可以長生不老。”博源邊說邊攪動浴缸中的血水,泡在血中的除了我的身體,還有許多毒物的屍體,不知博源從哪兒弄來的。這孩子越來越神秘,也越來越強大。我已經掌控不了了。


    我的身體越來越充盈,像鼓脹的花蕾,含苞待放。隻是我的臉上多了一顆痣,紅色的,是麻烏秘術的咒印,消不掉。


    從血浴缸中起身,我步入花浴池,讓清水和鮮花洗去身上的腥氣。水麵倒映出一張無比熟悉又極度陌生的臉,美艷如妖,右頰上的那顆紅痣紅得像一滴血,連玉容坊最貴的胭脂都遮蓋不住。我已經五十歲了,可單看這張臉、這具身,絕不超過二十歲。我忽然有點害怕,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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