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個好機會,本朝風氣,最重一個“才”字。若立下這一功,皇後的寶座非我莫屬。芳塵是我昭陽宮的總管,也是我最忠心的侍者。自從我自告奮勇攬下這樁事,芳塵躍躍欲試,竟表現得比我還激動。“覃家先祖曾有‘第一謀臣’的美譽。娘娘更是智識過人,號稱‘女諸葛’,豈會輸給湛家那個莽婦?娘娘破案之日,就是我芳塵升任韶陽宮總管之時。”芳塵笑嘻嘻地對我說。韶陽宮是皇後居所,除明陽宮外,內宮最大最豪華的地方。


    我點著芳塵的腦門說:“先別得意。這案子蹊蹺得很,沒那麽容易破。你以為大理寺真是吃閑飯的嗎?”


    “那,娘娘說,咱們該怎麽辦?”芳塵問。


    “先讓我見見那三個人再說。”我對芳塵說,“要一個一個見。”


    第一個人是個老太監,快六十歲了,有些微胖,腿腳不好,走路搖搖晃晃。老太監在宮裏半輩子了,現今隻做點兒清閑活兒,當日他進入正殿是為了給那幾盆蘭花澆水,順便在點燈以前把薰香添上。我問過淩波總管,這些確實都是老太監分內的活兒。陛下也說明陽宮的確有個腿腳不好的老太監,好像是幹雜活的。


    第二個人是個小宮女,不到二十歲,容貌尋常,無甚出眾,一副怯怯的模樣,是明陽宮裏專門負責抹灰擦地的。當日進入正殿是為了幹活。這小宮女在明陽宮五、六年了,陛下卻說從未見過她。不過,淩波總管說,這倒有情可原,因為明陽宮是陛下的居所,一切皆以陛下的作息為優先。陛下在時,侍者不準上前打擾,等陛下休息或者離宮時才能灑掃除塵。


    第三個人是個侍衛,三十多歲,長身玉立,英姿勃勃,當日進入正殿是奉了淩波總管之命來取陛下的披風。淩波總管說,當日赴宴前曾勸過陛下穿上披風,陛下不應。入夜風涼,陛下又飲了酒,淩波總管到底命人去取了披風來堅持給陛下穿上。淩波總管說,他隻是隨便找了一名群玉宮的侍衛跑腿,並不認識此人。這名侍衛說,壽宴當天另一名侍衛染疾,他本該輪休,卻被臨時召來頂班。大內侍衛總管也證明確有其事。大理寺找太醫去驗過那名染疾的侍衛,確有腹瀉發熱之症,不能當值。


    三個人的身份和說辭皆是無懈可擊。大理寺一籌莫展,隻一味嚇唬他們,卻不敢輕易動大刑,一方麵怕冤枉了好人,更要緊的是怕失了分寸,弄死了人,便死無對證了。


    “娘娘,您看出誰是諜賊了嗎?”芳塵問。


    “我有個思路,已經讓人去查了,等查出結果,我就能確定了。”我一邊對芳塵說話,一邊用手指輕叩桌麵。這是我的一個習慣,思考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我本無覺察,還是芳塵發現的。


    “覃主子——”昭陽宮的侍者一陣風似的跑進來,把一個燒的發黑的東西呈到我麵前。


    我墊上帕子,輕輕翻了翻那東西,說:“果然——”


    “芳塵,我已經知道誰是諜賊了。等我派出去的人回來,就可以向陛下交差了。”我笑著說。


    “娘娘到底派人去哪了呀?怎麽不讓芳塵去,也好記一功。”芳塵不甘心地撅起嘴。


    “等著瞧吧。”我對芳塵說。


    三天後,我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我帶著兩名侍者去明陽宮見陛下,順便讓芳塵去請大理寺卿和湛嵐過來——勝利的一刻總得有人見證不是。


    “陛下,”人到齊了,老太監、小宮女和侍衛也被帶來了。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指著小宮女說,“偷走明陽宮奏摺的諜賊就是這個小宮女!”


    我話音剛落,小宮女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先別忙著喊冤,”我說,“聽我說完再辯不遲。”我將一個物件用帕子墊著擱在禦案上,對陛下說:“陛下請看,這是被偷走的奏摺。臣妾的侍者在化穢局的垃圾堆裏找到的,雖然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但還是一眼能夠分辨出來是奏摺。本朝奏摺的封麵皆包了一層石棉,火燒不燼,這才在烈焰中留下痕跡。化穢局每日酉時把收集自內宮各處的可燃廢物拉出宮外指定地點處理。偷竊的諜賊是不會把奏摺留過夜的。臣妾查了群玉宮的當值記錄。這名侍衛的班剛好排在酉時過後。若他是諜賊,把奏摺偷來藏進化穢局的廢物堆裏,時間上來不及。所以,臣妾可斷,侍衛與此事無關。”侍衛聽我說到這裏,如蒙大赦,神情不免放鬆了許多。


    “再說老太監。”我指指侍衛身邊的老太監說,“按照明陽宮的當值記錄,壽辰當日老太監和小宮女都值第三班,從午時七刻到申時七刻。從當值結束可以離開明陽宮到化穢局酉時出宮隻有一刻的時間。而化穢局收廢物的地點離明陽宮頗有一段距離。臣妾親自試過,憑芳塵的腳力,一刻鍾勉強可以趕到,而老太監的腿腳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到的。再者,化穢局的人也證明,當日臨出宮前,小宮女確實交過一包東西,因為趕著出宮怕誤了時辰,化穢局的人沒有多看就收了。而老太監和侍衛當日都沒有到過化穢局。”說到此處,老太監如釋重負。小宮女顫抖不已。


    我接著說:“以上皆為排除之法,證明小宮女的嫌疑最重。若要定罪,除了讓諜賊抵賴不得,還需知曉其目的,方為終了。根據內宮侍者記錄,這個小宮女是環州浦縣人。”在我的示意下,一位昭陽宮侍者上前,將一本戶籍簿擱在禦案上。我指著戶籍簿說:“陛下請看。這是臣妾差侍者專程去環州抄錄的浦縣戶籍記錄。小宮女應該姓解名蕊,是鄉紳解閔的女兒。可是,據侍者查問,當地還有一女子姓解名蕊,與小宮女同齡,也號稱是解閔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同縣秀才。侍者將此事告到了縣衙。因為是陛下親自過問的,縣令豈敢怠慢,立時提審了解閔,逼問之下解閔招供了。原來,六年前,各州奉令招募清白人家的女子進宮為役,解閔仗著自己有些田產,捨不得讓獨生女兒進宮為婢,花錢買了個和自家女兒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又賄賂了當時的縣令和州官,演了一出冒名頂替。這個小宮女根本不是解閔的女兒解蕊,隻是個身家不明的乞兒。那封奏摺的內容原本也無甚機密,不過有關各州呈報上來為支持縣學的鄉紳妻女求封誥命的請賞摺子。一般隻要陛下批了‘許’字,尚書省自會照辦。壞就壞在環州的州官剛上任不久,不知道有這樁六年前的事,把解閔的女兒也報了上來。解閔的戶籍上隻有一個女兒已經進了宮,等誥命批下來,豈不就露了餡?這可是欺君之罪。好巧不巧,六年前在環州任州官的吳大人現下正在尚書省任員外郎,看到這封奏摺被送進宮嚇得六神無主,竟出了個昏招,傳話讓小宮女把奏摺偷出來毀了。此事與自身生死攸關,小宮女也隻得冒險聽從差遣。說來說去,前因後果便是這般了。”我一說完,小宮女就癱在地上了,口中直呼:“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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