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醫院的單人病房裏,站著許多西裝革履的人,病床上,一個麵容憔悴的男孩正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黑板,前麵支起了一張短桌,上麵擺滿了書本卷子。


    病床一邊的櫃子上擺著很多藥物,活動區裏擺著各種金融書籍,還有一個沙盤。牆壁上的黑板上寫著各種數字,各種圖表,旁邊站著一位年紀過半的女老師正在給他講課,身邊的西裝男們都圍在病床旁邊,男孩的眼神空洞,心理活動雜亂無章。


    “在年金中,如果每期的現金流是在c的基礎上以速率g勻速增長,並且是在一個有限時期內增長的現金流序列,那麽這樣的年金稱為增長年金或者是非永續增長年薪,少爺您懂了嗎?”老師小心地詢問著男孩。


    男孩卻不知觸碰到了什麽開關,突然大聲哭泣起來,雙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下,嘶吼的哭聲在房間裏不斷回蕩。


    老師被嚇了一跳,身邊的黑衣男們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顯然他們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情況,老師像處理其他孩子的問題一樣小心安慰他:“少爺您別哭,我們先不學這個。”


    男孩突然情緒崩潰,一隻胳膊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地上,杯子裏麵的水灑到病床上,然後掉在地毯上,沒有碎掉,隻是上麵多了許多裂痕。


    “都出去!”男孩低著頭,指著門外,大聲嗬斥。老師和保鏢們都不知道該如何行動,你看我我看你。


    年老的女老師還試圖與他友好交流:“少爺您別生氣......您現在......”


    “我讓你們都出去啊!!!我不想看見你們!!”淚水還在不停流淌,身下的被子已經出現了一片陰濕,他撿起床頭櫃上麵的藥瓶,用力朝著黑板砸過去:“出去!永遠不要回來!”


    吃了癟的人隻好悻悻離開,剛出門,女老師就無法控製地扔掉了所有的書本:“這兔崽子誰特麽愛教誰教去吧,工資我也不要了,一把年紀了,我可不陪這些有錢的蠢材玩什麽主仆遊戲!我呸啊!”


    書本原地散落,門外的保鏢們不知所措地望著她,張秘書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不做聲。


    男孩的名字叫溫易柯,12歲,是席月的從母姓弟弟,席海鋒暫定他成為席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安排他學習各種知識,和席月從前一樣,日以繼夜地學習,每天吊在書本的橫梁上,沒有假期,沒有娛樂,無法放鬆。


    他走過的路都是席月曾經走過的,不同的是,溫易柯在這種超高強度的學習當中選擇順從,並且得了躁鬱症,而席月選擇了脫離,去營救自己的內心。


    此刻的病房裏隻有溫易柯一人落寞的身影,他討厭學習,討厭父親,自從姐姐和媽媽相繼離開鳴海之後他的情緒更加崩潰。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現在也不見了。


    床頭櫃上的相框裏裝著席海鋒媽媽溫情和他的合照,上麵的父親被撕掉了臉部,唯一隻有他和媽媽的笑臉。抱著相框,他抽泣著,呼吸困難。


    “媽媽......快回來救救我......”


    張秘書在外麵守了很久,走到門前敲了敲:“少爺,需要吃點什麽嗎?”


    溫易柯拉上簾子,不想這副樣子再被看見:“小張哥,你走吧,我隻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謝謝你的關心。”


    張秘書見此狀也不再打擾,退到長椅上繼續等待,手裏的平板上麵播放著病房裏麵的實時監控,擔心隨時會出現問題。


    剛剛坐下,席海鋒就打來了電話:“喂,小張。”


    “席總。”


    “小柯......現在怎麽樣?”


    “回席總,少爺始終不願意接受麵向治療,吃藥也是看心情。剛剛趕走了女老師,情緒十分不穩定。”


    席海鋒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滿臉愁容:“欸......幫我聯係一下許管家,還有小柯的事情不要逼太緊,讓他慢慢恢複吧。”


    “好的席總。”


    席月此時正在趕回酒店的出租車上,剛剛從林巧家裏麵出來,此刻還陷入在林巧家庭的窒息一麵之中,看著微信裏麵寥寥無幾的交談,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你還好嗎?”她在聊天框裏打下一行字,想了想,然後又全部刪掉:現在發消息萬一是她媽媽看見了應該會生氣,還是刪了吧......


    有點擔心她......


    林巧的頭像是一個微笑小狗,聯想到林巧本身的家庭狀況,席月一方麵覺得林巧非常值得佩服,另一方麵討厭高研易怒無理的性格。


    明明她那麽尊敬瞻仰你的職業,你居然用這種方式回應她的愛,教育的悲哀......


    望著窗外飛揚的葉子和街道,這裏和鳴海相比少了許多行人,但是臨水更加寧靜,出租車的價錢更加昂貴,但是速度更快了些。


    “嗡嗡——”


    席月打開手機,許管家發來了一條微信:小姐,需要我來接嗎?


    席月看了眼窗外,單手敲下幾個字:不需要,我已經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許管家已經站在那裏迎接了:“小姐回來了,考慮到小姐的習慣,已經不再讓員工們進門歡迎了。”


    許管家似乎比前幾日更老了一些,眼睛下麵加深了幾條皺紋。


    席月的心情雖不好,但是仍舊笑臉相迎:“謝謝。”走進電梯,許管家麵部凝重,席月的心情也十分複雜。電梯無聲,隻有四周的廣告燈發出微微的聲響。


    直到席月獨自一人走進房間,許管家都沒再說一句話,席月直到許管家心裏有事,隻是現在不是和她說的時機,或者說他沒有準備好。


    回到房間之後,許管家也沒有離開走廊,獨自靠在牆壁上想著事,一直想到夜幕降臨,從中午到晚上,都在短小的走廊上站著。


    中午沒有吃飯,早上隻吃了幾片麵包,席月終於想起要照顧自己飲食,穿好衣服正準備去便利店買東西,打開房門便看到許管家靠在牆壁上掛機。


    “許管家?!您怎麽還在這裏?”席月被嚇了一跳,上前招手。


    許管家輕咳了兩聲,“小姐,您這是要去哪?需要我送您嗎?”


    “不用了,我就去便利店,你也沒吃飯吧,一起去嗎?”席月目光投向他,希望他能借此機會說出來自己的問題。


    許管家也很能接住她的意思:“那就一起吧。”


    許管家的身高和席月差不多,雖然年過半百,但是並肩走在一起也絲毫不失年輕人的優雅風範,拋開商務關係,他們倒頗像一對爺孫。


    許管家的父母親人都在一場天災中去世,當時他年僅18歲,剛剛成年。他這一生沒有妻子,唯一的兒子是在垃圾堆裏撿來的,早年間他們的生活非常艱苦,居無定所,四處流浪,但是他們爺倆最擅長苦中作樂,兒子最喜歡老爸關心他的樣子。


    特帥。


    為了過上好生活許管家在小區裏麵撿垃圾,撿到了書籍也會認真學習,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他學會了很多知識,可是兒子卻在一群陌生人的毆打之下死亡了,他從中獲得了巨大數額的賠償,但是兒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終於有了很多錢,找到了做管家的好工作,穿上了幹淨的衣服,吃上了好吃的東西,他一點也不開心,這些都是用兒子的命換來的。


    他在席家兢兢業業工作了幾十年,可以說席家就是他的家,溫易柯和席月的經曆他都看在眼裏,多年的主仆感情讓他和席月產生了很大的聯係,他會善待所有的孩子,尤其是席家這兩個孩子。


    王秘書上午給他打了電話,言下之意就是勸說席月回到鳴海繼承家業,這件事席月推脫了很多次,也離開了鳴海獲得了許多快樂,他不希望席月再回到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這種冷冰冰傷害席月的話他糾結了很久,不知如何開口。


    走在街頭,席月在緊張一天裏終於討到了幾分清閑,她早上去探望了崩潰的李落,終於看見了惡魔般的家庭教育畫麵,到了晚上總算是能讓他靜下心來欣賞夜景了。


    許管家走著走著停下了腳步,看起來真的決定了。席月雙手插兜,轉頭看著許管家站在原地:“怎麽了?”


    “小姐......今天上午玩得還好嗎?”


    席月看著右上角仔細回想:“嗯...雖然最後不是很愉快,但是還不錯!”她的手插在兜裏,摸到了口袋裏麵的拍立得照片,低頭微微一笑:“怎麽了?問個問題為什麽要停下?”席月轉身想讓他跟著走,可是許管家仍舊站在原地。


    許管家在鳴海很少能看到席月精彩的表情,想到這裏他又泛起悲傷:“小姐,回鳴海吧。”


    席月臉色微微變動,腳步緩緩停滯,露出了無法相信的表情,她重新轉身,“為什麽?”想到了他事情要問,卻沒想到是這件事。


    “繼承家裏的事務。”


    席月感覺可笑又不屑:“哈,要折磨折磨溫易柯一個人還不夠,非要再把我帶回家是嗎?”


    許管家料到了席月的想法,麵露難色:“少爺他最近情緒不好,得了病,實在沒有辦法才來詢問你的意見。”


    “小柯生病了?!”席月的情緒又一次發生了改變,眼神裏既懷疑又擔心:“什麽病?嚴重嗎?”


    “躁鬱症。”


    席月的表情又變得嚴肅,對父親造成的結果嗤之以鼻:“躁鬱症,父親還是那麽嚴苛,小柯才12歲,他要逼死小柯嗎。”


    許管家也表現出難過的表情,他也不知道席海鋒為什麽如此執著於嚴加管教:“所以大小姐,您要回家嗎?”


    問到這個問題,席月的大腦給了她不一樣的信息,小柯的事情讓她的內心發生了動搖,她皺著眉,眼裏露出難以抉擇的神情。


    燈光下,席月和管家的身影如此弱小。


    夜色已深,林巧家裏出奇的寧靜,整個二樓隻能聽見樓下超市來來往往的聲音,林巧坐在書桌前,拚命寫著卷子,臉上的淚水早已風幹。


    連續學習了六個小時,林巧已經麻木,期間沒有喝過一口水,吃過一頓飯,雖然高研在隔壁睡得很熟,但是林巧總是覺得媽媽就在身邊盯著她。


    “咚咚咚。”身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許久未見聲,林巧被嚇得渾身一顫,她沒有說任何回應,門就被不由分說地推開了。


    “小巧,學累了吧,喝點牛奶?”來的人就是高研,她的聲音和上午劍拔弩張的樣子完全不同,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林巧不自覺繃緊了神經:“m……媽......”


    高研手裏端著一杯牛奶,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坐在床上,把牛奶放在桌麵上,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做了多少了?”她上前查看林巧的卷子,已經做了一小疊,她拿起來逐個翻閱:“嗯,小巧真棒。”


    她誇獎著她,可是林巧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感情,甚至十分反胃。


    “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媽媽不對,媽媽給你道歉。”


    林巧似乎從開口的一刹那就知道高研的每一句話,但是她卻每一次都能陷入高研的溫柔中,畢竟這是她的媽媽。


    “媽媽常年在警察局工作,情緒可能是太不好了,真的是不由自主,以後媽媽一定改,你會原諒媽媽的,對吧。”


    林巧的眼睛始終沒有看著她,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嗯。”她答應了,然後高研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把牛奶朝她麵前推了推。


    “牛奶快喝了吧,媽媽辛辛苦苦給你熱的,明天好好上學。”說完她就離開了房間。


    林巧鬆了口氣,終於能夠活動了,她喪著臉,把牛奶全部倒進了陽台的花盆裏,花盆裏麵的幼苗被牛奶衝得歪七扭八,林巧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碎著的照片,用膠帶一點一點拚好,拚了很久很久,卻發現自己的臉的部分怎麽也找不到,照片終究還是壞掉了一部分。


    坐在床上,她拉開窗簾,看著夜晚的天空,月亮被雲層遮蓋不見,隻能看到一絲微微的亮光,林巧更加堅定了自己離開臨水的決心。


    再忍幾年,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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