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腿部很可能落下殘疾的哨兵是不可能進入伯恩斯家族的,於是執行官的侄子代替他,成為伯恩斯家族的一員。  少年在某個夜晚逃脫回到聖所,然後被送去了艾爾索普家族。  縱然許多畫麵都不甚清晰,陸燼朝仿佛也能切身處地感受到那種絕望和痛苦,他同樣辨認出將少年雙腿打斷的人,正是曾經南天星上搜尋林嘯鳴蹤跡的護衛隊哨兵。  陸燼朝皺起眉頭,隱約感覺到了些許的不對勁,那哨兵脾氣相當暴躁,精神體是一隻獅子,按理說林嘯鳴隻在當時見過他一麵,不超過五分鍾,為什麽會有如此深刻的印象,甚至還在心魔中將對方塑造成了這種形象?  陸燼朝定了定心神:  沒有被發現,也不曾進入當地的聖所,我們一起藏得很好,共同生活在那棟大房子裏,我的工作很忙,你就安靜地待在家裏收拾家務,還會給我做飯。  你成為了我暗無天日生活裏唯一的光,鼓勵我離開了那顆星球。  第二條鎖鏈在陸燼朝的觸碰下破碎,然後是第三條。  ——在艾爾索普家族裏,少年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林嘯鳴。  一個從偏遠星係裏出來的毛頭小子,腿上還落了病根,就算經曆了如此強烈的燃血,也免不得被其他出身更好的人歧視,嘲諷和侮辱都已經是家常便飯,原本就話不多的少年愈發沉默寡言。  艾爾索普家想要培養出一批死侍,日後好幫助他們在家族之間奪權的鬥爭中贏得優勢,這些來自偏遠星球的外族哨兵無疑是最佳選擇。  他開始跟隨老師,學習各種戰鬥以及殺人的手段,在一次由口角升級為鬥毆的爭執中,將餐刀捅進了一直侮辱他的同學胸腹。  一擊斃命。  這是林嘯鳴第一次殺人。  他非但沒有被懲罰,反而得到了嘉獎,受到了艾爾索普家族和老師的重視。  療養傷腿和在艾爾索普家族接受死侍教育讓他晚了一年入學首都星的哨兵學院,路德維希,維多利亞,張家兄弟都成了高他一屆的學生。  林嘯鳴在學校裏的幾年並沒有那麽耀眼到光芒萬丈,他低調而沉默,最終在畢業後,接受了格勒尼蘇的邀請。  斷掉的腿早就愈合了,不影響行動,但還是落下了病根,每到陰雨潮濕天氣,都會從骨頭縫裏散發出不明的麻木和鈍痛。  他繼續學習,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完美的武器。  陸燼朝睜開眼,忍不住緊緊皺起眉頭。  如果說是心魔,也太殘忍了些,林嘯鳴怎麽會有如此殘酷的想象?殘忍到和現實發生的事情一點邊都不搭。  很像是……  陸燼朝沒有繼續往下想,他用力按住鎖鏈,精神力侵入其中,試圖吸收那些景象中彌漫著的灰色情緒。  你不是誰的武器,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將你掌控,縱然身處命運的洪流中,仍然有抵抗的勇氣。  鎖鏈並未像前兩個那樣立刻破碎,而是過了好久,才慢慢融化在陸燼朝的精神力之中。  向導深吸口氣,抓住第四根鎖鏈。  這一次,他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甚至都變成一種疼痛,瞬間蔓延至全身。  ——林嘯鳴是黑暗哨兵。  全人類都知道黑暗哨兵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麽,他們是最強的戰士,最鋒利的武器,足以用一人之軀,改變戰場局勢的戰爭兵器。  有史記載,每個出現黑暗哨兵的年代,聯邦的星域都會向著異族領域飛快擴展,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艾爾索普家族早就知曉這一點,為了得到一整條明銥礦脈資源,也為了獲得在軍部的更多的話語權,他們將這一消息公布出來,打算將林嘯鳴“拍賣”。  價高者得。  這無疑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一個還沒有強大到足夠保護自己的黑暗哨兵,卷入在暗潮湧動的政局之中,他成為了籌碼和活靶子,無數雙眼睛中流露出貪婪的光,垂涎著他的能力。  也是在那時,林嘯鳴身邊被塞來第一個向導,他們試圖通過向導來控製哨兵。  林嘯鳴將那個脫光了衣服試圖勾起他結合熱的向導扔了出去。  陸燼朝的手在抖。  他意識到也許眼前看到的一切,並非所謂的心魔。  太真實了,實在是太真實了,就像是一場由真實人生錄製成的電影,不加運鏡和剪輯,就這樣原汁原味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更多畫麵紛至遝來,他看到林嘯鳴和星盜穆爾第一次開戰,名為永恒之心的巨艦飄浮在宇宙中,如同無堅不摧的鋼鐵堡壘,阻擋聯邦的所有進攻。  他看到路德維希成為了林嘯鳴的政敵,年輕的貴公子堅定維護著聯邦的一切,就算華麗袍子下已經滿是腐肉,也堅定地不肯讓任何人觸碰。  他看到克倫威爾冷漠而刻薄,鏡片下的眼睛冰冷如蛇,不斷在格勒尼蘇中針對步步攀升至一部總指揮官林嘯鳴,而尼科拉不見蹤影。  他看到瑪嘉莉和宮川蘭斯聯手控製眾多向導,向導素香水在上流圈層中風靡一時。數不清的男男女女以向導的身份靠近林嘯鳴,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分明是眼高於頂最傲慢的貴族,下流肮髒的手段卻比誰都熟練。  他看到皇帝駕崩,二皇子繼位,還沒來得及享受多久好處,就淪為了五大家族的傀儡,皇室徹底衰敗。  鎖鏈愈發堅硬,陸燼朝竭力用精神力將它們熔斷,保證不被刺骨寒意影響的同時盡可能將更多溫暖的力量傳遞出去。  裂縫出現,慢慢擴大,然後斷掉,一節節鎖鏈散落在腳下,已經不會自動消融成為黑暗物質了。  金屬繭隨著鎖鏈的清除逐漸變小,陸燼朝也得以靠得林嘯鳴更近一些,心火光芒照亮哨兵麵龐,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如同陷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魘之中。  陸燼朝想要伸手去碰他的臉,卻被黑暗阻撓,隻能縮回手,繼續處理眼前愈發堅固的鎖鏈。  ——英雄在權力麵前,隻是工具。  和多貢人奮戰的戰場上,數道軍令傳來,召集已經是格勒尼蘇掌權人之一的林嘯鳴立刻回去。  林嘯鳴置若未聞,堅持將最後一波多貢人擊退,確定戰況已成定局,才最終趕回首都星。  林嘯鳴被首相宮川蘭斯緊急召見,赴一場鴻門宴。  三天三夜,他處理掉了所有想要殺死他的人。  當向導的精神力陰險襲來,先前被劇烈消耗過的哨兵還是中招了,隻是一瞬間的混亂,就足以導致萬劫不複。  他抗拒所有靠近的向導,自宣布身為黑暗哨兵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接受過任何向導的精神梳理,瑪嘉莉擾亂了那些他用垃圾信息凝聚而成的零件,一席黑裙,懷抱著異瞳白貓,於門口望著火焰燃起。  不,不光是她,在看不見的地方,是眾多早就被她精神控製住的向導。  向導們的精神力織就成網,將百年來唯一的黑暗哨兵牢牢鎖住,直到熊熊烈火將身體燒成焦灰。  然後林嘯鳴再度睜開了眼睛。  陸燼朝:!!!  他瞪大雙眼,駭然地向後退了兩步,腳下的鎖鏈被牽動,發出嘩啦聲響。  縱然心裏有所猜測,但當它被驗證真實的那刻,陸燼朝還是驚駭到無以複加。  嘯鳴他、嘯鳴他?!  為什麽林嘯鳴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陰鬱沉穩的性格,為什麽總是表現的那麽可靠極富安全感,為什麽和嘯鳴在一起時,他從來沒有過對方比自己年幼的感覺,為什麽嘯鳴知道那麽多大家族和各方勢力的秘密,為什麽嘯鳴強到完全不需要向導進行梳理……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釋,在那場將哨兵整個人活活燒死的大火中,命運的齒輪逆轉,上天終於再次站在了林嘯鳴身邊。  陸燼朝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什麽輪回轉世,更別說穿越重生,而眼下事實真真切切擺在他麵前。  他遇見林嘯鳴的這一生,其實是哨兵重活的一世。  這是林嘯鳴的無論如何都要守住的秘密,也是永無止境的禁錮,成為無數枷鎖將他牢牢鎖在高塔的頂層,在無人能夠到達的地方,不可掙脫。  在哨兵眼中,他的前世無疑是失敗的,他是政鬥中的犧牲品,是其他人走上王座時腳下的森白屍骸,恥辱和不甘化作灰色的情緒將他淹沒,明明……明明他有能力做到的。  閣樓中相當安靜,黑暗中隻能聽見陸燼朝急促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動了。  陸燼朝驚訝於重生的出現,但比起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驚駭,瞬間湧上心頭的,是慶幸。  慶幸上天垂憐,給了林嘯鳴重來一次的機會,慶幸在那個一切開始的雨夜,林嘯鳴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也慶幸自己第二天早晨去到了河邊。  前世的林嘯鳴,冷血,殘忍,陰沉,狠厲,他不相信任何人,是一頭徹頭徹尾的孤狼,他想要改變聯邦現狀,推翻五大家族和那些財閥,割掉華麗衣袍下的腐肉。  但陸燼朝知道,如果林嘯鳴成功,他會成為新的獨裁者,最終變成自己最痛恨的那一類人。  然而現在正在他麵前的,是和他相依相伴了整整七年的林嘯鳴。  早就不一樣了。  陸燼朝伸出手,堅定地按上了鎖鏈。  他知曉了林嘯鳴所有的秘密和過去的不堪,仍然選擇全身心的接納。  在向導精神力的衝擊下,鎖鏈被一條條的震斷,那些禁錮著林嘯鳴的鏈條接連脫落。  繭急速縮小,最終隻剩下最堅固的兩條,足有兒臂粗細,自上而下地通過林嘯鳴肩胛骨將他刺穿。  陸燼朝胸前的心火驟然爆發出耀眼光芒,刺破實質的黑暗,鎖鏈在被照到的那刻,發出刺啦啦的聲響,冰雪融化般迅速縮小。  枷鎖消融,黑暗圍繞在心火旁,光與暗相生相伴。  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林嘯鳴脫力地跪倒在地,在倒在地上之前,陸燼朝張開雙臂,用力將他抱住。  心燈溫暖著哨兵虛弱的精神投影,林嘯鳴眼睫顫動,終於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那一刻,整座城市發出轟鳴。  伴隨著主人的蘇醒,奇跡般的鋼鐵城市開始重新運轉,原本流淌著陸燼朝精神力的管道裏重新被林嘯鳴的精神力填滿,雨水浸潤了所有零件,讓它們恢複成了最為潤滑的狀態。  精神力相互交融,溫暖的燈光映在哨兵眼眸,照亮這間數十年裏將他困住的狹小閣樓。  他們分享喜怒哀樂,分享所有秘密,分享混沌伊始中誕生的光和暗,也分享同一個靈魂。  零件飛散,迅速重組,高塔的內壁移動,第一道窗口敞開。  外麵的光透了進來,灑在林嘯鳴麵容和陸燼朝緊繃的脊背。  “嘯鳴。”陸燼朝輕輕喊了一聲。  “嗯。”林嘯鳴重新閉上眼睛,光透過眼皮仍舊在視網膜落下光感,他抬起手,用力地抱住了陸燼朝。  那些多年來他被困在冰冷堅硬的繭中,能夠感知操縱機械城市的一切,卻一步都無法離開高塔的閣樓。  而如今那些拉扯著他,將他死死禁錮在原地的鎖鏈不再。  他終於能夠親手去觸碰城市中由陸燼朝精神力化作的雨水,真正從這方精神世界中和對方相擁。  熱度正在迅速湧上來。  是時候離開了。陸燼朝清楚知道從精神圖景中出來後,他們會經曆什麽,但他願意。  他期待了很久兩人真正結合的那天,卻沒想到會是現在這種場景。  不過好像也不賴。  隨著精神投影從圖景中離開,身體上的感受再度真切傳來,右腿的疼痛和近乎脫力的疲憊,每一次呼吸都帶動著髒器的疼痛。  感受到哨兵幹燥的唇正在親吻他眼角,陸燼朝勉強睜開雙眼,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流出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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