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有些意外,女兒平時端莊穩重,倒是很少有這麽孩子氣的時候,不過想著女兒病了,粘人些也正常,便回抱著女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好了,沒事了,乖。’


    徐婉前幾日出門踏青,不慎感染了風寒,這兩日一直有些反複發燒,好在現如今退了燒,張氏擔憂的心也鬆下來。


    徐婉從母親懷裏起身,直感受到拂上自己後背的柔荑,才真真切切的明白,她真的隻是做了一場夢。


    她沒有嫁人,沒有守寡八年,也沒有被人勒死不得善終。


    現在的她仍舊住在雅瀾院她自己的閨房裏,母親還是那麽溫柔可親,她生病了,母親隨時可以守著她,關愛她。


    不像在夢裏得知她守寡,卻因為商戶身份低微,夠不著漢王府的門楣,除了逢年過節送些禮品銀票之餘,九年不得相見。


    ‘母親…’徐婉再次撲進張氏懷裏,聞著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眼角漸漸浸出了淚。


    張氏又擔憂起來,拉起徐婉檢查身體,


    ‘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麽,怎麽還哭了?’


    徐婉又朝張氏懷裏拱了拱,悶悶道:‘沒有不舒服,就是想念母親了。’


    張氏攬著女兒失笑,揉了揉女兒的頭發:


    ‘都是要議親的人了,還一副孩子氣呢!’


    徐婉現在根本聽不得議親,驚慌起身:


    ‘議親,什麽議親,我不嫁人。’


    張氏笑道:‘說什麽傻話,咱們徐家和漢王府結親是兩家心照不宣的事,前段時間你父親也是給你講過輕重的,能嫁入漢王府是我女兒的福氣,怎麽病了一場開始說胡話了。’


    不等徐婉答話又拍拍她肩膀:’既然身體好了就趕緊起來,洗漱收拾吃早膳,吃了早膳,母親還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呢!’


    年前,老漢王去世,還是世子的沈弘棪給朝廷報喪順勢請封承爵,可朝廷準了喪事,承爵的折子卻留中不發,世子多方打聽,才得知皇帝是有意逼迫他交還‘投獻’所得稅收。


    魏國藩王權利頗大,既能擁有兵權,又能獨立收取賦稅,每個藩王周邊就有許多小郡縣將田、土、林產托在藩王屬地,從而減輕賦役。當然藩王也會向其收取一定的稅金,從而達到互利,這就叫‘投獻’。


    兩年前皇帝有大修園林之意,卻苦於國庫空虛,有大臣建議清算藩王‘投獻’所得稅收,以充盈國庫。


    魏國現如今藩王有四位,皆是皇帝的弟弟,隻是另外三位藩王是異母弟弟,且不得先皇喜歡,與皇帝也不親近,封地更是偏遠貧瘠。所以兩年前皇帝直接下了聖旨給其他三位藩王,命其交出就藩幾十年的投獻所得。


    漢王是皇帝的親弟弟,皇帝網開一麵,並未給漢王下明旨,但是現在老漢王去世了,皇帝可不會給侄兒也網開一麵,所以便扣押了承爵的折子,就看世子你自己上不上道了。


    世子得知此事,自然不敢耽誤,連忙叫了王府文書清算金額,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整整六百萬兩銀子。


    就是整個王府變賣了,也拿不出這麽多銀子啊,想來想去,最後王府長吏就給世子想了這麽個辦法。


    與漢城首富徐家結親,找親家出這筆銀子。


    魏國商人地位地下,徐敏旭一直想要提升門楣,這麽多年,供了不少徐氏族人讀書,卻沒有一個讀出來。眼看有一步登天的捷徑,那還不趕緊抓住,哪怕是拚著財力受損也不怕,攀上漢王府這根高枝兒,還怕以後掙不來錢。


    所以與漢王府達成共識的當晚,就把張氏和她的三個孩子叫到書房告知了此事,直言漢王府求娶徐家嫡女,其他侍妾庶出子女當然不用告知。


    如月伺候徐婉換衣洗漱,等裏麵收拾好,外間婢女如煙已把早膳擺好,山藥玉米粥、清蒸藕丁肉餡餃、香蔥卷餅、爽口黃瓜、竹筍炒肉絲,都是徐婉早餐愛吃的菜係,但徐婉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吃得這麽豐盛了。


    在漢王府守寡的八年裏,菜色簡單,早餐不過米粥配煎餅,或是米粥配肉包。不是徐婉沒錢吃不起,而是王府人多口雜,身為寡婦,吃得太過豐盛會被人議論的。


    似乎徐婉仍舊沒有從夢裏走出來,她沒有胃口,吃了一點點就吃不下了。


    張氏以為是徐婉大病初愈而吃不了多少,也沒勉強,等早膳撤下去後便招手道:‘漢王府送了適齡的兩位公子的畫像過來,讓咱們挑選一位。’


    碧荷捧著一張匣子上前,李媽媽幫著打開匣子,張氏取出一幅畫像打開,讓李媽媽舉著,自己又去取另一幅打開。


    ‘世子這事做得厚道,還未相看我們婉兒,就先派人送了畫像過來讓咱們先挑,等咱們挑中了,在把婉兒的畫像直接送給挑中的公子相看。’


    李媽媽在一旁笑著說:‘咱們大小姐才貌雙全,德行出眾,想來世子是聽說過咱們大小姐的品貌,自然是不用相看就對咱們大小姐頂頂滿意的。’


    張氏聞言,麵色越加喜悅,女兒優秀,她也自豪。


    徐婉頓時嚇得愣怔,夢境與現實重合了。


    當日夢裏,也是漢王府送了沈二爺和沈三爺的畫像讓徐家挑選,徐婉的父親很疼徐婉,便直接讓張氏給女兒過目,讓女兒自己選。


    徐婉因與沈澈見過一麵,並對沈澈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言行風度頗有好感,自然而然選擇了沈澈。


    張氏手裏的畫像正是三爺沈澈,隻見畫上男子身穿天藍色錦衣,五官俊美絕倫,一雙瑪瑙般烏黑的桃花眼蕩漾著淡淡笑意,高挺的鼻梁,殷紅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未言語便已感受到了他的謙和有禮。


    再看李媽媽手裏舉著的畫像則是二爺沈珺,英俊偉岸的男子立於畫中,少年墨發被玉冠緊束,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劍眉星目,在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顯得有些冷峻,薄唇緊抿,一種與生俱來的孤傲貴氣油然而現。


    張氏見此,不禁在心裏讚歎,不愧為皇族子孫,盡是個個翹楚,如人中龍鳳,隨便哪一個能成為她的女婿都是她女兒的好福氣。


    張氏忍不住向女兒介紹:‘婉兒你看,這是沈家的兩位公子,我手上這幅是三公子沈澈,李媽媽手裏這一位是二公子沈珺,你看更中意哪一位…婉兒…’


    張氏還未說完,便見自己女兒已經滿臉淚痕,一時詫異:‘怎麽了,婉兒,怎麽又哭了?’


    徐婉卻是看著李媽媽手裏的畫像一動不動,


    難怪章韻瑤說他‘龍章鳳姿’,原來弱冠之年的沈珺是如此風采俊逸,徐婉想起夢裏沈珺躺在載輿上被抬下船時毫無生機的樣子。還有那天早上開解她時,看著她的那雙深邃的眼眸,與現在的清澈明亮相比,盡管他神色溫和,卻仍舊遮不住眼底的那幾分鬱色,徐婉知道,那是他常年身體不好,被腳傷折磨而染上的陰影。


    或許是心疼沈珺的變化,又或許是連累沈珺中毒的愧疚,徐婉的眼淚流的更多了。


    無論張氏怎麽詢問或是安慰,她都隻是哭著搖頭說不嫁,張氏急得不行。


    正好婢女煎好了藥送過來,李媽媽趕緊勸張氏:‘不如讓小姐先喝藥,可能小姐還在病中,跟太太撒嬌呢!趕明兒身體好了,小姐又能恢複成懂事孝順的體貼女兒了。’


    張氏隻得先讓徐婉喝藥。


    徐婉守寡那八年裏,經常喝藥,現在對於一般的風寒湯藥完全不在話下,擦幹眼淚,端著碗,不過幾口便喝了個幹淨。


    張氏和李媽媽詫異的對視了一眼,卻什麽也沒說,端著梅子糖的如月更是驚訝不已,但見張氏都沒開口,自然也就沒說話。


    張氏讓喝了藥的徐婉在睡一會,徐婉自己也不想麵臨再次選人的局麵,便由著如月扶著上床休息。


    等張氏和李媽媽等人都離開後,假裝睡著的徐婉緩緩睜開了眼。


    她不知現在是夢,亦或守寡是夢,亦或她已經過完一世,不過是臨死前太過想念母親,太過懷念未曾出嫁的日子,而幻想出嫁人前雅瀾居裏片刻的畫麵。


    不過無論是幻想夢境,還是今朝現實,她都不想在嫁入漢王府,也不想在介入沈澈、沈珺和她們表妹章韻瑤之間。


    那三個人光是聽見他們的名字,就讓她的心髒微微刺痛。


    徐婉深吸一口氣狠狠吐出,告訴自己,睡吧,也許這一切不過皆是莊周夢蝶。


    徐婉這一覺睡到午時還未醒,晌午碧荷來看過,還帶了府醫過來,府醫看了,說徐婉隻是睡著了,把了脈並無異常。


    碧荷又詢問了如月和如煙,關於徐婉這幾日的情況,兩人一一作答,如月想起早上張氏過來前,徐婉從夢中驚醒之事,便仔細將當時情景告知了碧荷。


    碧荷點點頭,確認徐婉並無其他不妥,就回主院將情況如實向張氏稟報。


    張氏疼愛女兒,對女兒的性情習慣非常清楚,甚至前段時間女兒遇見過沈澈的事她也知道,以她對女兒的了解,她以為今日女兒會選沈澈的,卻沒想到女兒會如此反常。


    其他行為還可以說是生病身體不適為之,可女兒有兩處,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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