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 周英覺得天都要塌了。她想死,死不了;幾番尋死不成,冷靜下來理智又告訴她, 得活著。她活著才有可能讓莊迪那個惡魔得到懲罰。 隻是自那以後,莊迪對她的看管更加嚴苛,為了對她所謂的“冥頑不靈”進行懲罰, 每次莊迪外出,都將她裝進箱子裏帶進帶出, 以示羞辱。她完全沒有辦法跟除了給他送飯的那個丫鬟以外的人接觸,然而不知為何, 那個丫鬟對周英一直心存惡意, 讓周英的處境更加惡劣。 但那個丫鬟是莊迪非常信任的人, 不然不會派在周英身邊。若非莊迪的關係, 周英覺得那丫鬟大概是這世上最希望自己死去的人。 那段時間, 周英憔悴得整個人都脫了形。莊迪惡魔般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除非你死,否則別想解脫!” 沒有人能感受周英的當時絕望。 直到一個很偶爾的機會, 那個丫鬟帶周英外出放風, 周英偶然聽見莊迪在花廳發火, 責問辦事的人顧青雲為何還沒死?下人顫抖著回答, 縣衙上報顧青雲死刑, 卻被府衙那邊多次打回重審。 莊迪沒想到這個案子怎麽就在府衙那裏被卡死了, 他讓人聯係他在和靜縣的關係,一定要想方設法坐實顧青雲的罪行, 務必除去! 知道自己的夫君還沒死, 周英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爹娘不在了,哥哥那般處境,為今之計, 隻能寄希望於夫君洗刷冤屈。 她開始不那麽拒絕莊迪,以此換去莊迪的信任,但卻因此從丫鬟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惡意,受到了丫鬟更加惡劣的對待。 同為女人,從這些變化中,周英恍然大悟,這丫鬟愛慕莊迪,卻礙於身份的鴻溝,注定是一場單戀。看清了這之間的關係,周英開始尋找這其中可以為自己所用的關係。 一個李代桃僵的計劃在周英腦海中逐漸形成。 周英開始主動親近丫鬟,討好她,並表明自己自己心中有人,如今之境況不過是受莊迪脅迫,如果丫鬟想要上位,她可以幫她。丫鬟開始肯定不信,但周英相信自己那番話語肯定會在丫鬟心裏埋下一顆把上位變現的種子。 最終,如周英所想,丫鬟到底來問她,如何相助。 周英道出自己的計劃:“你找一個會醫術的易容高手,將你改造成我的模樣。同時製兩張你模樣的麵具,給我一扮作你;你一張在你改造完成之前使用。另外再製作一張我的麵具給你在你模樣改造完成之前使用,咱倆可以互換身份,讓你逐漸適應我的身份與你家公子相處。” “等你的模樣改得與我差不多了,我便頂著你的樣子離開,這樣,你豈不是能與你愛慕之人天長地久?” 與心愛的人天長地久,這時多少懷春少女夢寐以求之事。丫鬟被說動了,卻冷聲問她:“我從哪裏去找這樣一個會醫術的易容高手?” 周英笑道:“你家公子財大勢大,交際如此之廣闊,你作為他的貼身丫鬟怎麽會連這點辦法也想不到?” 丫鬟低沉著臉離開。不久後的一天卻來通知周英,讓她裝病。周英的心怦怦直跳,看來她的計劃要成了。 周英如約裝病,莊迪讓丫鬟前去請大夫,丫鬟找了個理由,把自己找來的人帶進了莊府。 事情開始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周英緊張又激動。 在實施換臉術之後,周英經常與丫鬟調換身份,兩人逐步用相反的身份在莊迪身邊活動。開始怕露餡,調換的時間不長。見莊迪未曾發現,兩人的膽子越來越大,漸漸的,調換的時間越來越長。 看著丫鬟不戴麵具的模樣與自己越來越像,丫鬟的動作習慣與自己越來越像,周英的緊迫感也越來越強。她得趕緊找機會離開莊府,她還沒有天真到認為丫鬟真的到了可以完全替代自己的那一天,自己還能有機會活命離開。 兩個月前,莊迪不知為何又帶著她們回到和靜縣。自從回到和靜縣,周英一直都在尋找機會脫身。可是她要避開的不僅僅是莊迪,更要緊的是要離開那個丫鬟的視線範圍。 那個丫鬟眼見自己容貌、舉止與周英愈來愈像,對周英的看管也越來越重。還以周英的名義對莊迪說:“公子,莊府上下奴家就是與白蓮最為投機,恨不得時時相見,萬望公子莫要將她調離我的視線。” 除了離開自己與床笫之事莊迪不會應允周英做主以外,其餘之事莊迪對周英還是很大方的,何況一個其貌不揚的丫鬟。於是在和靜縣這段時間,周英作為丫鬟一直被困在裝扮成周英的丫鬟身邊,半步不離莊府。 更為危急的是,周英曾在幾日前無意中聽到那個易容高手與丫鬟的對話,丫鬟的臉再有半月便可完全定型。周英越來越焦灼,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不過同時周英也敏銳的發現,莊迪越來越急躁,好像發生了什麽他解決不了的大事。 周英預感自己的機會來了,也覺得這可能是自己逃脫的唯一機會。她一邊保養自己的身體,一邊小心的留意隨時可能出現、稍縱即逝的生機。 昨日白天,作為貼身丫鬟的周英聽到莊迪與下屬謀劃:“此地不可久留,今日夜晚務必離去。速速準備。” “走水路還是旱路?”莊迪的下屬詢問。 莊迪道:“水路。水路現在和靜縣我們莊家貨運一家獨大,縣衙捕房就算有想法又奈我們何!” 聽聞是走水路,周英覺得自己逃離的機會來了。她從小生活在紅河岸邊,加之幼時落水險些喪命的經曆使得倔強要強的她發奮練習,水性少有人敵。 當晚要離開時,周英知道莊迪又想把她裝回箱子裏帶著離開。對於這樣羞辱之事,那個丫鬟肯定不願扮演這個時候的周英。但這事,裝扮成周英的丫鬟不知道。周英心知要想成事,隻能瞞住丫鬟今夜撤離之事,拖延時間,讓被裝進箱子裏的人變成丫鬟。 晚上裝箱的時候,丫鬟與周英的身份沒能調換過來。 丫鬟事到臨頭才得知事情,狠狠地瞪了周英一眼,借口想要出恭,打算把身份互換過來。 扮著丫鬟的周英抱著破釜沉舟,又勢在必得的心理道:“公子,二夫人適才已經出恭過了。事情緊急,就不要耽擱時間了。” 莊迪對丫鬟的話深信不疑,他相信了扮著丫鬟的周英的話,以為周英又要搞什麽小動作,遂對扮著周英的丫鬟訓斥道:“阿英別又想使壞,沒用的。” 隨即讓扮著丫鬟的周英與護衛將扮著周英的丫鬟裝箱。假周英害怕身份敗露惹怒莊迪後果難料,隻能對周英怒目相向。 但這卻加深了莊迪對周英想要高小動作失敗而不甘的印象,莊迪發出一聲輕笑:“這麽多年了,阿英看來還是沒有學乖。” 一旁的周英緊張得心都要蹦出胸膛了,幸好丫鬟也不敢道出真相。 直到看到丫鬟被裝進大木箱裏,周英才略略鬆了口氣。 亥時末,莊迪帶著一行人出發,果然走的是水路。自從上船後,周英就一直尋找機會脫身,終於在醜時末,一日中最黑暗的那個時刻,莊府的護衛都困乏之際,尋得一時機會。她躲過樓船上的護衛,攀著一條救生繩索撲入平江河中。在被楚霄雲他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在水中撲騰了半個時辰。也是幸得她水性極好,才能在水流如此湍急的平江中保得性命,等到楚霄雲他們的相救。第74章 占妻案(23) 這一切果然都是莊迪做下的, 如今人證物證確鑿,顧青雲終於可以徹底洗脫冤屈。隻是在細節描述上,周英的說法與顧員外夫婦及其顧青雲的說辭都有所偏差, 有的地方偏差還挺大。特別是在臥房裏那一段對話,顧青雲所言與周英所言,可謂截然不同。 想到這裏, 楚霄雲追問了幾句。 周英黯然道:“想不到公婆與夫君受莊迪挑撥,對我成見那麽深。” 楚霄雲想了想, 覺得也有可能是這樣。但又覺得有的地方還是想不通,不過現在也沒有更好驗證的辦法, 隻能先這樣了。想著周英在水裏泡了那麽久, 身體肯定會脫力, 讓她吃些糕點後休息一下, 改日莊迪到案, 還得讓她上公堂作證。 此前一直堅強的周英,此刻才露出脆弱的一麵, 眼淚簌簌而下。 麵對此情此景, 楚霄雲有點不知所措, 他望向方淩峰, 方淩峰更是一副“我哪知道怎麽辦”的神情。楚霄雲想著方淩峰那隻會說出“女人和雙兒都是嬌弱又麻煩的事物”的刻薄單身狗大概也不會哄女人, 隻得自己硬著頭皮上前安慰。好在周英是個堅強的女子, 發泄了一會,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周英是很重要的證人, 楚霄雲將她帶回縣衙安頓了下來, 並派人保護她的安全。問起前去莊府搜捕的俞鶴,才知道人還沒有回來。 都過了大半夜,搜查一個宅子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回來?難不成莊府還有什麽他們沒掌握的情況?楚霄雲安頓好周英後打算前往莊府查看情況, 值更的捕快得知後道:“除了值更的,俞捕快把捕房所有的人都帶了去。不過搜查一個宅子,還能有什麽問題。楚捕頭,您一個晚上沒歇著了,去休息一下吧。” 俞鶴做事還是挺讓人放心的,楚霄雲安心了一些。不過現在事情尚未落霞帷幕,別人還在忙碌,楚霄雲不可能心思大條到能安心去休息。但是事情既然不那麽緊急,他可以回廨房看看蘇文再去接應俞鶴。 這一夜的縣衙人員調動往來,十分熱鬧。楚霄雲出去之後就沒再回來,蘇文一直睡得不安穩,故而楚霄雲剛推門進入廨房,蘇文就醒來了。 “文文怎麽沒睡覺?”楚霄雲心疼地問。因著半夜聽了周英的那些經曆,楚霄雲這會看蘇文越看越憐愛。 蘇文揉了揉朦朧的眼睛:“我有睡,剛醒的。” 楚霄雲走過去坐在榻沿:“是我吵醒了文文。” 蘇文搖搖頭:“你一夜沒回來,是我睡得輕。” 楚霄雲撩了撩蘇文落在眼前的長發:“讓文文擔心了。” “夫君處事為公,不用總是對我抱歉。”蘇文很明大義,隨後關切地問,“這個案子究竟怎麽樣了,那個苦主的妹妹,究竟還有沒有活著啊。” 畢竟他是見證了這個案子最開始的發酵過程,一直很牽掛這案子的最終結局。 楚霄雲將昨日夜裏周英所述之事撿了些要點說,蘇文聽完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非常震驚又難過的情緒中。 “世上怎麽有這麽惡毒的人啊,就因為人家長得好看,就把人家害成那樣!”蘇文簡直不敢相信。不過當初自己前往縣城幫大伯家給人送貨,遇到張成那個色鬼,輕薄自己不說,不也是輾轉給夫君設下陷阱買下自己,逼得自己跳井也不放過嗎。 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嗎? 想到這裏,蘇文偷偷朝楚霄雲瞄了兩眼。好在夫君隻是一時迷糊,最終還是把自己贖了回來。蘇文想了想,要是當時夫君沒有醒悟過來,自己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是當時跳井就死了,還是被人救起來,強迫嫁給張成那個老色鬼? 楚霄雲見蘇文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臉上的神情幾變,十分精彩。他好奇地問:“文文,你想什麽呢?” 蘇文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夫君,是不是男人都很看重皮相?” 正在喝茶的楚霄雲一口水噴出去老遠:“文文,你在想什麽呢?” 蘇文晃了晃腦袋:“沒想什麽,隻不過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楚霄雲走過去,把蘇文摟在懷裏:“不好的事情不要去想。為夫不會再讓你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對我來說,文文怎麽樣都好,你不要胡思亂想。” 蘇文噗嗤笑出聲來:“我又沒有說你,夫君這是不打自招?” 楚霄雲戳戳蘇文的額頭:“小樣,還敢給我下套。” 蘇文又想起周英之事,斂了笑容,忍不住問:“夫君,你說他們夫妻終於能夠團圓了,顧公子會不會很開心?” 楚霄雲想也沒想:“應該會吧,能夠苦盡甘來多麽不容易啊。” 蘇文想了想:“顧少夫人真是個奇女子,在那樣的環境中還能想到辦法脫身。等她休息好了,我去看看她吧。” 楚霄雲完全表示讚同。有蘇文陪她說說話,心理複健應該會有所幫助吧。被人囚禁了長達三年的時光,身心不可能不受損,隻是程度和表現不同罷了。 楚霄雲看過蘇文,洗了把冷水臉準備前往莊府接應俞鶴。出門才發現,夜色已然散去,晨曦將至。 又是新的一天。 他剛踏出廨房,就聽到前院傳來吵嚷聲,楚霄雲叫住一個從外麵進來的捕快:“什麽聲音?” 捕快道:“俞捕快回來了。” 俞鶴回來了?楚霄雲讓被自己叫住的捕快離開,加快腳步往外走。剛到捕房門口,就看見俞鶴帶著人往裏走。 “情況怎麽樣?”楚霄雲問。 “莊府已經人去樓空,看樣子早有準備。不過我把那宅子翻了個底朝天,保證一個地方也沒有漏過。”俞鶴得意地道,“雖然莊迪早有準備,但我還是有所發現。你猜我我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什麽?”楚霄雲不解。不過是去查封宅子,難不成還真有他們此前未曾掌握的情況? 俞鶴招招手,一個捕快快步走上前來。 “把咱們搜到的那東西拿過來給楚捕頭過目。”俞鶴吩咐道。 “是。”捕快領命而去,很快就提著一個黑色包袱包著的東西走過來。包袱不大,看起來卻挺沉的。 “什麽東西?”楚霄雲很好奇。 俞鶴用腳踢了踢那包袱:“打開看看。” 捕快打開包袱,裏麵是一塊灰色的東西,狀如石頭。 俞鶴看著楚霄雲,得意地問:“認得這是什麽嗎?這玩意在莊府的地下室的角落裏發現的,估摸著是他們散落下來的。” 楚霄雲彎腰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突然腦子裏一個激靈。這個東西他之前在雲嶺縣見過,清繳胡人窩點的時候。 “這是……生鐵?”楚霄雲十分震驚。 俞鶴點點頭:“咱們都在雲嶺縣見過的,錯不了。媽的,沒想到這麽一起殺妻案也能跟胡人扯上關係。” 先前還吊兒郎當的俞鶴,談起這事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楚霄雲更不用說,那臉色,黑得能刮出墨寫字。 “不好。”片刻楚霄雲恨聲道,“我們又讓莊迪那孫子騙了!” “怎麽回事?”俞鶴關切地問。 “今日,不昨兒夜裏,莊迪出逃時那個船隊運送的根本不是什麽新鮮的楊梅,而是生鐵!”楚霄雲寒著一張臉,“當時我就覺得他那船吃水有些不對,就是沒想起來哪裏不對。原因原來在這裏。” “那現在怎麽辦?”俞鶴也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