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糧食和武力威懾東臨國,糧食總有短缺的時候,武力總有不足的時候——可若是修一條河堤水庫,掌控東臨國境內的水源,那便是拴在東臨國脖子上最牢靠的鎖鏈。


    東臨國敢和南楚交,就斷其水源。


    李元景大為滿意,摸摸兒子的腦袋:“不愧是朕的兒子。”


    李承泰偷偷翹起嘴角,被父皇認可,有點小興奮。


    殿內的揚玄機大吃一驚,忙磕頭道:“皇上三思!此法實在狠毒!我大慶乃禮儀之邦,怎能行如此狠毒之風!”


    李元景嗓音低沉:“百年前大慶國初建,東臨國屢屢進犯,百姓苦不堪言。先祖征戰數十年,才把東臨國逼退到沿海。撮爾小國,絕不留患。”


    李元景從小長在軍營裏,文武兼修,登基後,他一直盡力維持朝中文臣武將的平衡。


    他知道,不可重文輕武,武將和軍隊才是維持國家安穩的核心力量。


    什麽禮儀之邦?不聽話的撮爾小國,直接拎著棍子上去——


    邦邦邦!


    打服了再講禮儀。


    李承泰飛快點著小腦袋,讚同父皇的話,小聲嘀咕:“母妃告訴過我,貓兒眼裏隻有老鼠,屠夫眼裏隻有豬肉,商鋪小販眼裏隻有貨物,皇帝眼裏有天下。站的位置不同,看得東西也不同——先生您是讀書人,眼裏看到的是詩文道義,當然看不到父皇眼睛裏的東西。”


    揚玄機身軀一震,呆呆立在原地。


    讀書數載,他自詡滿腹經綸,朝中不少文臣皆出自他門下。揚玄機一向看不起武夫,認為他們粗鄙蠻橫,毫無禮儀風範。


    可如今,揚玄機竟被一個小孩子給瞧不起。


    揚玄機抬起頭,仰望坐在龍椅上的帝王父子。


    龍椅威壓,氣勢滔滔,充滿威懾。


    揚玄機心潮起伏,最終還是磕頭行禮:“老臣...老臣告退。”


    揚玄機離開長安宮。


    臨近正午,熱意漸漸彌散。揚玄機步履蹣跚走在長長的宮道上。


    走著走著,身後傳來李承泰稚嫩的呼喚,他小跑著追了上來:“先生,我送您出宮。”


    揚玄機頗感意外,疑惑不解:“老夫訓斥於你,你竟還要相送?”


    李承泰揚起小腦袋,眼神真誠:“一碼事歸一碼事。先生雖然和承泰意見不合,但您博學多識。母妃說過,不能因為一個人身上的短處,而徹底否認他這個人。”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揚玄機沉默了。


    他步伐沉重地離開皇宮,心事重重地坐上馬車。車軲轆碾壓過地板,消失在城門口。


    馬車行駛在繁華的燕京街道,揚玄機手裏捏著一本沒看完的古籍,腦海裏還回想著李承泰的話。馬車外,忽然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賣豬肉嘞,今日新殺的豬,肉新鮮。”


    揚玄機心口微動,他掀開車簾。街頭賣豬肉的小販,正扯開嗓子叫賣;豬肉攤角落有隻肥胖的狸花貓,貓眼緊緊盯著案頭上的豬肉;賣菜的老嫗坐在路邊,手裏挑揀新鮮蔬菜...


    黎民百姓,貓兒狗兒,哪懂什麽禮儀規章,都在為謀生而努力。


    揚玄機放下車簾,又看了看手裏泛黃的古籍。


    活了大半輩子,博覽群書的揚玄機心裏浮起幾分茫然。


    ...


    即將入夏,氣溫也慢慢升高。


    臨近中午,沈薇帶著一些理不清的陳年舊賬本兒,來慈寧宮找太後討教。


    太後憂心忡忡,時不時讓宮人去廣文館外探探風聲。


    沈薇瞧太後那樣子,像個擔心孩子高考失利的慈愛老家長,沈薇笑著安慰:“母後,盡人事聽天命,不必擔心。”


    博學多識的博士,遠不止揚玄機一個。若是揚玄機不願教,還有很多備選的老先生。


    太後歎口氣:“承泰用心準備數日,若被拒之門外,肯定傷心。”


    沈薇攥著賬本兒,笑盈盈道:“世事無常,沒有誰總能一帆風順。承泰若是能受點挫折,也是好事。”


    太後細想沈薇的話,頓覺有理。


    孩子人生太順暢,受挫能力會變差。多多曆練,性格自然堅韌。


    宮裏有孩子的嬪妃,哪個不是如珠似寶地守著自家孩子?唯獨沈薇不同,沈薇關心三個孩子,但不會溺愛孩子。


    甚至,沈薇還會有意讓三個孩子麵對一些小困難,培養他們處理問題的能力,提升孩子的韌性。


    太後暫時把心裏的憂慮壓下,目光在沈薇白淨的臉上掃了一圈兒。沈薇接手六宮事務的時間不長,短期內要熟悉大大小小的宮務,不是一件容易事兒。


    沈薇麵頰似是瘦了。


    太後以前也當過皇後,知道管理後宮不易。她吩咐錢嬤嬤端來一碗煮好的銀耳紅棗,讓沈薇喝下去補補身子。


    “哀家宮裏還有幾個資曆深厚的老嬤嬤,你若忙不過來,哀家讓她們幫你分擔。”太後關切道。


    沈薇一咕嚕把銀耳紅棗喝完,這才扭頭告訴太後:“母後,萬事開頭難,等我完全熟悉宮務後,自會遊刃有餘。若是哪日碰到難解決的麻煩,我再向您討教。”


    太後無奈道:“也罷,哀家信得過你。”


    當初沈薇在燕王府時,短短數日就能把王府管得井井有條。皇宮,不過是更寬闊的王府,難不倒沈薇。


    過了一會兒,廣文館那邊才傳來消息。


    揚玄機和李承泰發生了小小的爭執。氣得揚玄機拂袖離開廣文館,又轉去長安宮去給皇上請了安,最後才離開皇宮。


    太後一頭霧水:“爭執?承泰怎會和揚玄機有爭執?”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和一個四歲小兒,還能吵起來?


    傳回消息的小太監也很茫然,如實相告:“揚玄機老先生氣得臉都紅了,離開廣文館,去找皇上告狀。皇上留八殿下在長安宮議了一會兒事。這時辰,八殿下應快回到慈寧宮了。具體為何爭執,奴才也不知。”


    正說著,慈寧宮門口傳來腳步聲。


    李承泰回來了。


    沈薇朝他招招手,李承泰一溜煙兒地跑過來,小腦袋埋在沈薇的懷裏,神態暗含委屈。


    沈薇拍拍他的後背,輕聲說:“你和揚玄機在爭執何事?”


    太後向來疼愛孫子,看李承泰一臉委屈,太後頓時惱火:“莫不是揚玄機那老匹夫說了什麽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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