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們的批評質詢,以及朝廷內大臣們的爭議與責問,這些都是可以預見到的情況。


    然而他腦中的準備並未包括此次意外事件的極度擴大影響。


    消息傳出,最大驚動的並非那些時刻盯著他的禦史與言官,而是仍然埋首讀書的學生。


    更為離譜的是,一群學生不光反抗了,更有甚者公然祭出了孔子牌位。


    任何一人麵對這番巨大壓力,絕不會在此刻輕鬆地釋放心神。


    與此相對,盡管姚廣孝的臉色顯露出少有的輕鬆——至少表麵上是如此,實則多了明顯的焦急情緒。


    說到底,兩人之間缺乏深刻情感的原因在於各自的個人收益觀迥異。


    如果不是因胡軻目前困在朝廷獄牢這種險地,讓原本不願跟特工 ** 打交道的姚廣孝感到厭煩,他們的聯係也不會那麽深入。


    從某方麵看,姚廣孝盡管采取的策略可能不那麽光明磊落,但他天然對那些職能與其未來發展計劃有重疊的機構產生抗拒心理。


    所謂“同行都是敵對者”這句話,幾乎在每個時代都得到證實。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作為事件的直接受害者,現在外部狀況一團混亂,所以他無需擔心。


    而在三人中間表現最焦慮的竟是一貫處變不驚乃至極其樂觀的胡軻,與別人那種長遠考量帶來的憂慮與不安不同,他麵臨的問題近在眼前的每一刻。


    “指揮使大人,你最好快點找個幫手來滅火。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棵被點燃的大樹很快就要向我們這邊傾倒了。”


    胡軻向窗戶外看了一眼後,猛地後退了數步。


    胡軻常常懷疑自己的確是天生不祥之人,毛驤在場管理事務時幾番預測將遭受不測,自己卻總是言準其事。


    而現在自己剛剛說了樹可能有危機,這棵燒得通紅的大木塊立刻就向著這片小屋砸了過來。


    還好這棵樹倒下的方向稍微有些偏差——也許是因為青石地長期壓住根部造成的根係統不均勻,最後這棵大樹猛力向一邊的圍籬撞去,將那近三米高、寬闊的牆撞出了一塊極大的缺口。


    這一次的巨大響聲,總算讓牢獄內負責守望的禁軍行動起來。


    不過他們依舊未走近這片房子,隻是在幾個重要位置安排人員駐守。


    就在這缺口形成的瞬間,胡軻心中浮起一個頗為大膽的想法。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通往自由的方向。


    這兩名屋內的人雖然技藝不錯,但以胡軻的信心來看,抱著求生之希望的決心前行的自己,離開這兩名追隨者並非難事。


    隻要穿過這間屋門,附近別無阻礙物。


    此處算是詔獄內的偏僻一角,通常僅供辦理事務的高端官員暫時歇腳。


    在這種位置上,防衛力量顯然不如其他地方那樣堅強。


    畢竟能踏入到詔獄裏的,也都不容輕易。


    在這放置過多的護衛,反顯得不妥當。


    最後,胡軻還是將那份激蕩的思緒隱藏起來,盡管內心仍有一些無法釋懷的不甘,他不得不承認真正阻擋他道路的,根本不止是一堵看似低矮卻實則堅不可摧的牆。


    胡軻在那個缺口逃過劫難,或許可以僥幸地獲得一線生機。


    然而理智讓他暫停了片刻,如果隻是單純逃脫到了看似自由的地方,最終豈不是仍舊落入另一層桎梏的掌握中,頭上仍舊懸著一把不穩定的刀刃?甚至,若真的能夠做到那樣,情況恐怕還會變得更糟。


    世間仿佛就是一個圍繞在自己周圍的城牆,盡管皇室的監所僅僅囚禁著身體,除此之外,再無力量對其產生實質性的衝擊或幹涉。


    在這裏,即便環境有些艱難苦澀,但至少有一頓飯食有保證,擁有的時間也足以思考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反之,若是逃出那個缺口,胡軻這一輩子,想要通過正當途徑再次登上曆史舞台,可能會麵對比現在更為複雜的磨礪和挑戰。


    無奈之下,胡軻隻能沮喪地回到座位前,拿起桌上的茶杯卻發現裏麵已是空的了。


    在這個瞬間,胡軻顯得有些焦躁和煩亂。


    不再考慮君子風度和儀式感,他拿起桌上沉重的水壺,毫不顧忌地對著嘴巴傾瀉出熱水。


    那副狼狽和狂暴的樣子,連身旁一直保持平靜的姚廣孝也感到一陣心疼和不忍。


    姚廣孝向胡軻說道:“你不用多想了,就算你能從小道跑出這道門扉,皇室那裏的高層也不會讓你就此逃脫,畢竟那是有精心設計防禦結構的了望塔樓。”


    他繼續說下去,“你了解過部隊裏的製式弩弓嗎?我確實親眼見過。


    士兵經過充分訓練,精準打擊任何預射的目標,無論你的速度多麽快捷靈活,也無法避免他們的追蹤。”


    姚廣孝和胡軻之間的相處時間已長,兩人心有靈犀、情感相通。


    他們曾共處在一個簡陋的小村莊寺廟,關係逐漸親近。


    在短暫對視後,姚廣孝就能明白胡軻的意思所在。


    當兩人的對話讓在場的徐允恭稍稍放鬆之時,臉色緊繃的表情也開始舒展,似乎從中解脫出不快的心情。


    徐允恭的聲音也不再那樣刻板和僵硬。


    “姚大師,這點實在有些擔憂過多。


    這裏的設施乃是用於接待賓客的別府的一部分。


    當初毛驤修建這庭院時可謂精雕細琢,對於常客的來訪自然不會忽略安保細節。


    上任以後,我對整座監獄進行了全麵審查。


    在這特定的空間中,沒有任何可能性從外界得到監控,所以這裏絕對是安全的。”


    說完,徐允恭的眼神鎖定胡軻,傳達的信號異常明確,他給予這位姓胡的朋友最為合適的安排,心中對他的態度亦無防備。


    而胡軻在此刻選擇居住的臨時處所本身,也是詔獄內最為理想與安全的環境。


    “不用擔心,雖然我也懼怕死亡,但生存的方式絕不是苟且偷安。


    將來的一天,若能從這座皇庭之地出走,定然是憑借正大光明的方式,”胡軻的聲音充滿了自信。


    胡軻此刻已做出決斷,決定開啟新的人生篇章,但卻決然不會是在避風港外、見光就萎頓的那種存在。


    若是那樣子的話,直接順應災變終結於彼處或許更為適合。


    作為一位行走在人間的大丈夫,理應光明磊落地麵對一切,即使是麵對逆境,也要低垂著肩膀,等待天時到來。


    劉備那警示世人的金玉良言,每一個聆聽或思索者皆有自己的感悟。


    在胡軻身上,這條格言展現的則是迥異的價值與影響。


    正如同看待劉皇叔時的三個不同心理階段一般。


    初涉世界,多從旁人口述或書中了解,往往認定劉皇叔是寬厚仁慈的君主形象。


    隨著成長、與世界的 ** 對話,逐漸發現劉備的這套說教,於青年人眼中秋毫必究、近乎矯情,其中不乏自我塑造的痕跡。


    尤其是解決了部分困擾,雖這些困頓時有波折但實際影響力甚微時,個人的信心爆棚。


    不覺中,便開始不自覺地帶入曹魏的角色,一時談論宇宙間的風雲,盤點曆史上的英雄,甚至醉後的美夢中都幻想著自己能成為那個以槊作畫的曹孟德。


    但是人生之路,總是通過各種不同的曆程讓你最終洞悉現實的本質及自己的角色。


    錢塘潮來,方顯我是“我”。


    隨著理解到這一社會深層運作邏輯,人人都被巨大的框架緊緊鎖住,感受到每一步深入都意味著更深的束縛和對社會殘酷本質的感知,人類世間的苦痛和不公亦隨之顯現,越來越多。


    多數人因此回望最初,重新對劉皇叔表達喜愛與敬畏。


    當眾人為再度將劉備視為英雄之時,其心態已不再等同當初:昔日多數人為追求個人的力量,去開天地,改世途,消除世間的一切不公,渴望成為改變者。


    然而在更深一層,多數人轉變視角至劉備屬下子民的立場,不論英雄的排名如何爭鬥、智謀如何為人敬重,真正讓民眾感動並仰視的品質,依舊屬劉皇叔。


    對於這句話,胡軻的理解也有著三個層麵。


    最初,僅是感受到劉備那份不甘的無奈;一個英雄盡力為之,最終未能如願以償的情感落寞。


    而經過一段艱難的經曆,當胡軻以自己新的視角看待劉備這句話時,就充滿了表演性質的傾向與成分。


    當胡軻經曆了多次生死考驗,站在現在回顧\"火焰可以淨化一切,也能給這時間一點不一樣的光芒\"這句話時,其中蘊含的那份堅持與內心的掙紮依舊震撼人心。


    隻是這種震撼已不再是純粹對英雄故事的一種不舍,而更多的是對個人命運的深切不安。


    在內心的掙紮結束後,胡軻放下了最後一絲掙紮。


    之前,他先深深地閉上了眼眸,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連續做了三次深呼吸以安撫內心的激蕩。


    最後,在恢複心情的平靜中轉身,換上了從容的笑容。


    \"火焰能洗淨世間萬物,也能照亮這漫長歲月裏不同尋常的希望。”雖然這番話主要對著二人講出,但在本質上更是胡軻自洽的一劑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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