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7章 咫尺天涯,莫過於此。


    涼京城外,玉常坡。


    銀月懸空,秋風獵獵,臨時紮起的帳篷透出黯淡的光。


    君梓彤在春華和秋雨的伺候下,簡單擦洗一番,換了裏衣,便鑽進被子裏。


    可她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不是因為荒山野嶺夜宿條件差,而是心裏裝著事。


    不管是突然追隨而來的白默笙,還是至今不見蹤影的獨孤雪嬌,都讓她牽掛。


    白默笙對她的感情十分炙熱,隻要眼不瞎,都能看得出來,因為他根本不帶遮掩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可她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段感情,就算悸動到心顫,也不可能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可是去和親的,一旦到了北冥的地界,所有事便由不得她做主了。


    她甚至不敢想兩人的以後,或許根本沒有什麽以後。


    君梓彤頭疼欲裂,心痛如絞,仿佛走進了死胡同,完全不知道這段感情的出路在哪裏。


    想不出,便不再想了,暫且做隻縮頭烏龜,珍惜路上的每一天。


    若是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除了白默笙,她心裏還一直牽掛著獨孤雪嬌。


    當她聽說獨孤雪嬌要護送她去北冥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雖說她跟嬌嬌的關係沒有很僵,可也沒好到讓她全程護送的地步,更何況她不是要跟皇叔成親了麽。


    君梓彤百思不得其解,想找她問個明白,卻一天都沒見到人影,怎能不憂愁。


    “春華,之前讓你去打聽嬌嬌的去向,可探聽到了什麽?”


    春華守在床前,聽到她的聲音還嚇了一跳,以為她睡下了呢。


    “我去找神機營的士兵打探了下,他們好像並不清楚,甚至根本不知道獨孤小姐要一起去北冥。”


    君梓彤翻了個身,幽幽歎息一聲。


    “嬌嬌和十七皇叔的親事還真是曲折,本以為……”


    離開之前,她還特地讓人把禮物送去了,現在倒好,婚禮是辦不成了。


    原本她還很羨慕嬌嬌來著,現在倒有點同情她了。


    果然,這世上就沒有所謂順風順水的愛情,似乎總要經曆些磨難來考驗有情人。


    這邊君梓彤惦記著獨孤雪嬌,卻不知她還未出城門。


    獨孤雪嬌想到要離開涼京一段時日,臨走前定要去看看安姨娘的。


    在黎艮和安嘉軒兩人的努力下,安姨娘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如今不用人攙扶,也能走幾步了。


    隻要好好養著,再過半年或許就能恢複如初了。


    經曆過此前的大難大悲,安姨娘也算是大徹大悟了。


    如今她什麽心思都沒有,隻一心惦記著獨孤雪嬌。


    即便獨孤雪嬌從未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安姨娘還是堅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


    聽說她要去北冥,嚇得臉色都變了,蒼白著臉,顫抖著手,抓著她不放,眼裏滿是乞求和擔憂。


    “卿卿,一定要去嗎?你不是要和王爺成親了麽?怎麽突然又要去北冥?


    我聽說北冥人都很凶殘,你這樣去,若出了事,你讓娘怎麽活?”


    獨孤雪嬌沒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心裏對她有愧。


    安姨娘堅持要叫自己卿卿,她便沒有說什麽。


    “姨娘,我會武功的,一般人傷不到我。”


    安姨娘卻還是擔憂不已,搖著頭,眼眶裏暈著淚珠。


    “那不一樣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有人想暗中對付你,該怎麽辦?


    你若出了事,姨娘我也不要活了,卿卿,你一定要去嗎?就不能留下來嗎?”


    獨孤雪嬌心意已決,卻還是耐心地安撫她,生怕她又想不開。


    母女倆坐在一起聊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她還活著的時候。


    黎艮站在門外,聽著裏麵的對話,一臉的心事重重。


    正走來走去,被人抓住了手,接著便跌入到一個溫熱的懷抱。


    “什麽時候來的?”


    黎艮小身板一顫,像被抓住的兔子,有些手足無措。


    “沒、沒來多久。”


    安嘉軒眯著眼睛,察覺到她的不安,又豎起耳朵聽到裏麵的聲音,當即把人打橫抱起,朝偏房行去。


    黎艮嚇得不輕,在他身上活蹦亂跳,像尾活蝦,還咬他肩膀肉。


    “你放我下來……”


    安嘉軒卻不理,她那點力氣,跟撓癢癢一樣,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審問她。


    “放你下來可以,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何你這麽心神不寧?”


    太醫之道,講究望聞問切,他尤其擅長,更何況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隻稍微看一眼,就知道她心裏藏了事兒。


    黎艮不知想到什麽,心裏的話是絕對不能對他說的,要爛在肚子裏才行。


    可她也知道安嘉軒聰明如狐,想要糊弄他是不可能的,隻能偷換話題,十分誠懇地認錯。


    “嘉軒哥哥,對不起,是我誤會你們了。”


    安嘉軒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之事,雖然聽起來沒頭沒尾,可他心裏卻一清二楚。


    之前黎艮出現在冷宮,想要殺了惠妃,那時候他便知道她心中有恨。


    八年前北冥戰敗,耶律敏兒被送來和親,因為生的貌美,十分受寵,很快就被封為敏妃。


    而那時候沈卿婉剛生下小皇帝沒多久,正是得寵的時候,突然出現個跟她爭寵的女人,怎麽可能容得下呢。


    尤其是敏妃懷了龍種後,越發威脅到她的地位,便設計了一出毒計,把敏妃肚裏的孩子整沒了。


    而惠妃就是那個被她當槍使的可憐人,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被誣陷是她推倒了敏妃。


    所有人都說是她善妒,容不下敏妃,嫉妒成狂,才幹出這般喪心病狂的事。


    人證物證俱在,惠妃有口難辯,最後被打入冷宮。


    敏妃失去孩子之後,身體大不如前,沒多久便死了。


    沈卿婉用了一招渾水摸魚,同時解決了兩個爭寵對手,又兼之剛生了龍種,在後宮風頭無兩。


    隻是可惜了惠妃和敏妃,一個被打入冷宮,一個命送黃泉。


    當時沈卿婉原本是打算拉曾院判下水,讓他幫忙下藥,曾院判卻寧死也不願同流合汙。


    可他已經知道了沈卿婉的打算,又怎麽可能全身而退呢,最後髒水還是潑在了他身上,有人指證藥就是他下的。


    曾院判無緣無故被卷入這件事中,落得個抄家莫籍的下場,可謂無妄之災。


    黎艮當時年紀還小,被母親塞進狗洞裏,躲過一劫。


    可她一夜之間沒了家,連姓名都沒法用,成了通緝犯。


    若不是被君輕塵收留,或許早就凍死在街頭了。


    後來她入了梟鷹衛,改名換姓,曾黎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安嘉軒也沒比她好過到哪裏,堂姐突然被打入冷宮,整個安府都被連累。


    若不是君輕塵那邊力保,或許下場比曾家好不到哪裏去。


    家裏動蕩不安,師父出事,整天跟在他身後的小尾巴也消失不見了。


    所有人都告訴他曾黎死了,可他就是不相信。


    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隻要一日見不到她的屍體,他就認為她還活著。


    可若是還活著,為何八年都不曾來看過他一眼?


    夜深人靜的時候,安嘉軒曾反複思考這個問題,最後歸結於曾院判那事。


    當時敏妃被推倒,龍種沒了,都說是惠妃夥同曾院判幹的,不僅害了自己,也連累了曾院判。


    曾黎肯定心中有恨,她把惠妃當成仇人,連帶著把他也記恨上了。


    若非如此,她不可能一次都不來看他的,更不可能八年了沒有隻言片語。


    安嘉軒想清楚前因後果,沒有自怨自艾,因為他沒時間,也不會做沒用的事。


    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在她願意現身之前,查清事情真相。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一直潛伏在太醫院,八年的時間,足夠他打聽當年的事。


    在他的努力之下,一切水落石出,罪魁禍首正是當今太後,也是當年事件的最大利益者。


    當黎艮出現在冷宮的時候,安嘉軒便知道機會來了。


    他把一切事情和盤托出,並不主要是為惠妃洗脫冤屈,主要是怕她報錯了仇,殺錯了人。


    若真是那樣,她肯定會一輩子內疚的,畢竟她冷漠的表情下藏著一顆柔軟善良的心。


    黎艮聽完一切,起先並不相信,可事實擺在麵前,也不得不承認。


    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這麽多年都恨錯了人,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因為對惠妃懷恨在心,她又怎麽可能連帶著恨上安嘉軒,那可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曾經,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便總是偷偷溜出去,帶著人皮麵具,遠遠地看他一眼。


    她看著他,卻不敢靠近,咫尺天涯,莫過於此。


    如今真相大白,事情也告一段落,她欠他一句道歉。


    為當初的不辭而別,為這些年的懷恨在心,更為他一心一意地等待。


    安嘉軒明明已經過了成親的年紀,可他遲遲不願娶妻生子,隻為了等她回來。


    現在好不容易解開了誤會,可他們又要分別了。


    黎艮想到將要相隔萬裏,實在不知如何跟他開口。


    若讓他不要再等自己了,趕緊找個好姑娘,成親生子過幸福的日子,她死也說不出口。


    因為實在違心,雖然很自私,可她真的不想說。


    若讓他繼續等著自己,那就真的很沒良心了。


    誰知道此去北冥,她能不能活著回來呢,誰知道兩人還有沒有明天。


    她已經耽誤了他很多年,不能再繼續了。


    可話到了嘴邊,紅唇張了又張,就是說不出口。


    一想到他身邊會有其他女人,一想到他會抱著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就心痛如絞。


    黎艮心裏萬分掙紮和糾結,一方麵痛恨自己太自私,另一方麵又不舍得讓他再受煎熬。


    可總歸要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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