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災當為朝廷發糧,該由屋內的郡守縣令去賑,你直來到此地主事,是要做什麽?!”


    其餘三老齊望向霍光,要霍光給個交待。


    漢昭帝時,霍光召開鹽鐵會議,以桑弘羊為代表的官方與民間代表商談國家政事,民間儒生們建議廢除國家鹽鐵專營,讓利於民,


    可細想來,若鹽鐵私營,普通百姓到底能不能得利,這是個問題。就拿製鹽來說,普通百姓製出的鹽成色遠不如官方所製,成本大,品質低,在市場上是完全沒有競爭力的,很難想象普通百姓能通過製鹽製鐵得利,有這功夫,都不如幹脆上山下海弄點澤利。


    那麽,鹽鐵會議中,為何這些地方儒生如此強調要鹽鐵私營?實則,讓利於民,民隻是個借口 ,或者說,是讓利於民眾中的一部分,就是地方勢力。


    鹽鐵專營,錢全是中央的,地方連湯水都沒得喝,可若是鹽鐵能私營,地方勢力既有生產力,又有銷售渠道,是能掙錢的。


    而此刻項姓老者所做,也有幾分如此意味,他是在為地方爭取利益。


    霍光親臨三輔賑災的舉動,從他們的視角來看,是將地方勢力原有的權力範圍吞並了,


    “小兒請等下再答,”霍光直起身子,眼中爆出精光,直射向被三老們擋在身後的地方官員,郎聲問道,“敢問高陵縣縣令項凜何在?”


    項姓老者頓住,


    “霍相,下官在這。”


    人群中舉起一隻手,被霍光點名的官員走出。就算不知道高陵縣規模如何,隻聽霍光的叫法,也知道此縣為大縣,在漢時萬口以下的縣長官稱為縣長,萬口以上的縣長官稱為縣令。


    “下官拜見霍相。”


    霍光笑道,


    “本官忽然想到你也姓項,不知你與這位老者,有何關係?”


    項凜支吾半天,反倒是項姓老者中氣十足開口道,


    “這是我的重孫兒,怎麽?有什麽可避諱的嗎?”


    霍光朝項姓老者恭敬道,


    “那我便知道了。”在看向項凜,問道,“高陵縣傷亡幾何,可統計出了?”


    高陵縣縣令項凜小聲道,


    “稟霍相,仍、仍在核對。”


    左內史卜式麵露慚色,


    “霍相,是下官無能。”


    霍光伸手止住卜式,一個個直呼其名,將高陵縣群吏全部點出,一個不少,


    項姓老者見狀,深深看了重孫子一眼,抓住王杖的手開始顫抖,項凜不敢正視太爺,隻是低著頭,


    “混賬!”


    左內史卜式怒喝出聲,嚇得高陵縣縣令項凜渾身一顫,漢重郡守,左內史下轄左馮翊,也可試作左馮翊的郡守,郡守對縣令有絕對權力,往往縣一級官員見到郡守,如老鼠見貓。


    霍光再止住卜式,看向項凜,


    “抬起頭來。”


    項凜抬起頭,東側、正麵、西側三道視線狠瞪向項凜,項凜不敢看東側的太爺,也不敢看西側的左內史,更不敢看正麵的丞相,隻能虛望向前方,準確的說,是看向霍光麵前的灰塵小點,


    但,哪怕是不看,他依然能清晰感覺到視線刺透身體,


    霍光往前走一步,


    問道,


    “若按漢規製,本官沒記錯的話,高陵縣上下官員,應都在場了吧。”


    項凜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


    磕巴道,


    “是...是是...霍相,都在這兒了。”


    “你個混賬!某你也敢騙!”


    項姓老者再忍不住,執起王杖就向項凜狠狠砸去,小杖受,大杖走,太爺畢竟年歲大了,這一下打不死人,項凜也不敢躲,硬生生的是站在那受了一杖,


    “您別氣壞了身子...”


    京兆尹劉買趕快上前,攙扶住項姓老者,項姓老者掙紮,劉買暗道他力氣還不小,但到底是年輕力壯,半扶半拽的把項姓老者安撫坐下。項姓老者手指顫抖,指向項凜,被氣的半天說不出話,


    項凜苦著臉道,


    “太爺,您別氣壞了身子啊。”


    項姓老者用王杖重重砸地,


    “某這臉,都因你丟盡了!”


    聞言,霍光反倒有些意外,或許項姓老者並非是為私利,反應是正直之人,


    “項縣令,大雪連下半月,雪後大寒又是半旬,今日是少有的晴日,高陵縣內你沒留下一個辦事的官員核對災民戶數,反倒是都帶到本官麵前,


    張口又告訴我,還沒核對好災民戶數,


    所以,到底是你能力不夠,還是說無意核對?!”


    項凜渾身汗毛炸起,其餘各縣官員也都渾身不適,隱起身體,生怕霍相叫到自己頭上,


    “某跟你丟盡了人!”


    項姓老者撐起王杖,招呼著所有老者散去,霍光用眼神示意劉買去恭送,京兆尹劉買回過神,將老者們送出。


    老者們送出後,伍被身子一鬆,他們在這實在是給人的壓力太大了,不能打不能罵,總之就不能來硬的,讓很多事都沒法去做。


    左馮翊下轄二十四縣,霍光再不和項凜多說什麽,轉頭看向左內史卜式,


    嚴肅道,


    “我就給你三日,把各縣受災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失了多少人,都給我核對好!


    若你做不到,斬!”


    霍光將腰間斬白蛇劍,拍到案幾上,


    這一下敲山震虎,將群吏震得頭皮發麻。霍光是丞相,他跟項凜這種級別的小官厲害,是自掉身價。


    而左內史被訓責,群縣令縣長,再加上各縣小吏,看在眼裏,險些沒把肝膽嚇裂!


    這才有了真切的實感!


    他們的頂頭大上司做不好事,也要被斬!


    不能再和霍相做對了,最起碼,不能明著做對了。


    卜式表情嚴肅,


    “霍相,若我沒做到,三日後我負荊請斬!”


    霍光看向右內史倪寬,


    倪寬上前一步,


    “下官也一樣!”


    “剩下的事是你們的。”說罷,霍光看都不看眾人一眼,抬腳就走,伍被快步跟上離開。


    卜式麵色黑沉掃過治下縣令,視線還特意在項凜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冷喝道,


    “你們聽到了!三日後,若是誤事,丞相要斬我!


    我要你們兩日內核對好災民戶數,誰要是誤我的事,逼著我死,那我也要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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