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身銀盔鐵甲的羽林軍,如鐵塔一般,佇立在建章殿宮門前。


    勾弦撥琴聲,從鑲嵌著巨大銅釘的宮門縫隙中散出,


    劉徹身著常服,手撚著柘木矢,閉著一隻眼睛,反複瞄準。


    在旁跪坐撥弦的中貴人包桑,羽音一起,幾乎是同時,劉徹將手中的箭矢射出。


    啪嗒一聲,


    應聲落入大腹長頸無耳銅壺中。


    “哈哈哈!朕倒是沒失了準頭!”


    伴隨著樂聲,劉徹又是從身側箭囊中夾起一支柘木矢,再次凝神瞄準,等待著樂聲又循到羽調時擲出去,


    “熊兒,記不記得爹爹與你說過的那句話?”


    劉據托腮坐在一旁,無聊的盯著箭壺,


    “爹爹,您與孩兒說得話太多了,孩兒記不得是哪句。”


    “嗯....”劉徹眯著眼睛,將拿著木矢的胳膊,反複曲臂伸直瞄準,“要想成大事,吃苦可不行,要吃人。”


    劉據默然,


    這段日子參政,親眼目睹過朝堂上的爭鬥後,劉據對這句話,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無論在何時、何處,


    都是這個理,


    吃多少人,就能成為多大的事!


    “讀書人世襲罔替,


    光是那些五經,尋常百姓的孩子,哪有機會摸到?


    隨高祖父建國的那些功臣,後代皆有餘蔭,甚至如今朝堂上的不少文官,其父輩上數幾代,還在秦朝做過官呢!


    這些讀書人,家世顯赫,再過幾代人後,恐怕都能比得上皇家了。”


    羽調響起,啪的一聲,


    木矢應聲入壺!


    樂聲周而複始。


    劉徹眉頭微挑,又是從箭囊中拾出一矢,


    “武將嘛,也是那回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手下的將士不死個成千上萬,哪裏能做到這位置?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


    爹爹知道,文官世襲罔替不是好事,


    可這群讀書人從小就培養政治能力、也從小就得到家學教育,爹爹總不能不去用現成的人才,反倒去找平民家的孩子來當官吧。”


    劉據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沒有任何人否認,會從河中能淘出金子,


    但,很明顯,直接去金庫內找金子,會來的更快些,


    世家成材率可是遠比平民家庭成材率,高出太多太多了!


    每個時代都有其局限,人才選拔,便宜老爹最多就隻能做到舉孝廉這種地步,


    要想行科舉....在沒有充分條件下,隻會把天下搞得更亂!


    紙質書籍沒有大規模普及前,知識仍然被完全壟斷的時候,


    亂行科舉,對於大漢的傷害將會是毀滅性的。


    “讀書沒機會,要想立功,那就隻能入伍了,”劉徹繼續道,“朕看了這麽多武將,除去你表哥以外,哪一個武將不是需要經驗積累?


    多吃敗仗,活下來,他才會成長為頂尖武將,


    在這個過程中,一個武將的經驗,可都是拿人血人肉換來的啊。”


    啪!


    柘木矢,再次入壺。


    劉徹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頭,笑著看向寶貝兒子,


    問道,


    “爹爹與你說的話,你有何感悟?”


    劉據眉頭緊鎖,


    回道,


    “爹,孩兒還要多想想。”


    “哈哈,那你慢慢想。”


    劉據自知最近有點張揚了,有條件的話,還是能苟則苟。


    世人隻以為皇帝是危險職業,


    殊不知,太子才是古代最危險的職業!


    尤其是,


    父皇還很強勢的話,那太子的危險係數會呈幾何倍增加!


    中國古代無可爭議的雄主,像是秦始皇帝嬴政、漢武帝劉徹、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


    不管是有意無意,


    就說這四個人,能湊出來一個成功繼位的太子嗎?


    (朱標也是被他爹累死的,老朱身體抗造,廢丞相後自己也能幹的動,朱標頂不住。)


    所以,


    劉據的苟道用在這裏,完全沒問題!


    但,便宜老爹反複告訴自己,


    要學會吃人,又是什麽意思呢?


    吃誰?


    春秋戰國時投壺,為防止木矢從壺中彈出,會特意在壺底鋪一層小紅豆,


    而到了漢武帝這裏,劉徹覺得這麽玩沒難度,


    索性直接就用空壺,若是木矢從壺中彈出來,還可以再抓住,再投擲,


    “熊兒,你試試不?”


    劉據起身,


    “爹爹,那孩兒試一下吧。”


    “哈哈哈哈,快來!”劉徹眼睛一亮,玩心四起,把兒子拉到身前,將雙手放在兒子的肩膀上,


    劉據從箭囊中抽出一支木矢,


    樂聲愈急,等到了羽音時,劉徹急道,


    “擲!”


    劉據手中的木矢曾拋物線發出,穩穩落在無耳銅壺正中,劉徹剛要誇讚兒子,隻見這支木矢彈了兩下,又被銅壺吐了出來,


    “唉!”


    劉徹懊喪的呼了一聲。


    奇的是,這支木矢又反彈到半空中,劉據下意識伸手一抓,又將木矢穩穩抓回了手上!


    劉據手裏抓著木矢,茫然看向便宜老爹,


    劉徹拊掌大笑,


    “好彩頭啊!


    看來你表哥那裏,會打個大勝仗!”


    .........


    自長安至朔方,日行八百裏,七日可至。


    問題就在於,如此行軍,無論是對騎兵,還是對戰馬,都會造成高負荷。


    戰馬的問題好解決,


    劉徹命沿線驛站,一路綠燈,


    驃騎營奔襲一處驛站,就換上續滿馬力的新馬,連換了三四次戰馬後,驃騎營至朔方時,馬力仍然充足。


    而對騎兵造成的高負荷,那就沒旁的辦法,隻能挺著,


    也幸虧是充滿死奴罪犯的驃騎營,他們本就比普通將士抗造,


    如今入塞後,除了臉上稍微有些疲倦,再無其他異樣。


    霍去病麵無表情,


    一進到草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惜字如金,每一句話發出的軍令都言簡意賅,


    除此之外,整個驃騎營就如同幽靈一般,毫無聲響。


    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


    整個驃騎營的行軍方式,格外奇特,並不是尋常的緊縮陣型,


    每個騎兵都相隔數米,如同一張鋪開的大網,將觸手都延展到極限距離,一有什麽突發情況,再瞬間收縮。


    如此戰陣,可以最大程度的獲取情報,但,對主將的要求特別高,


    他必須對整個軍團了如指掌,軍團上下的每一個士兵,也要完全信任主將。


    嘴角自耳根處帶著猙獰傷口的趙破奴,在最前方,迅速收縮回本陣,


    “將軍!看到匈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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