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為徽妍和皇帝的事惶惶不安,沒多久,周浚與王璟一起回到了府中。


    見周浚平安,眾人皆是欣喜,連忙圍上去。


    “你……禦史如何說?”王繆緊張地將他上下打量,“可為難了你?”


    “有甚可為難。”周浚不以為意地一笑,“禦史也不過問問話,若真有事,我現在還能好好回來?”


    王繆看他果真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捂著胸口,“方才可真嚇煞我等!”


    周浚又安慰兩句,戚氏忙讓周浚在堂上坐下,細細相問。


    “也無甚事。”周浚道,“那趙弧,近來在李績手上吃了些虧,恰好知曉我與他的關係,便來橫咬一口。幸好禦史明理,查問一番,知是誣告,將我放了,反將他拘了起來。”


    <a href="http:///"></a>


    眾人聽得如此,皆稱快。


    王繆卻皺眉,道,“此事還是蹊蹺,那趙弧與李績有仇,為何來告發你?他一個商人,要告仕宦,本就是難,便如現在這般,告又告不成,還被捉了進去,又有何用?”


    王璟神色嚴峻:“我剛才與叔容談過,也這般想。方才我等在宮中遇到了恒,他說了那內侍和李績之事。”說著,他問,“聽說徽妍去見了陛下,如何了?”


    眾人相覷,皆不知從何說起。


    “徽妍甚好。今日之事,陛下自由公斷,徽妍今日累了,爾等莫去擾她。”戚氏開口道,神色平和。


    王璟與周浚訝然相覷,再看向王繆等人,見她們眼色,忙應下,不再提起。


    *******************


    府中的世婦們本要來教徽妍繼續習禮,戚氏推說徽妍今日身體抱恙,習禮之事暫緩。世婦們見徽妍精神不濟,也不再打擾,告退而去。


    天色漸漸暗下,夕陽的餘暉映在窗上,色澤漸漸黯淡。


    徽妍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也沒有入睡,看著窗外的天光樹影出神。


    ……亦是此人,朕才知曉你還瞞著這般事……


    ……你莫有恃無恐!


    爭執時的話語似仍在耳邊,心中激烈的情緒已經過去,如今,卻是一片空白。


    皇帝說,執金吾拘捕李績,乃是因為宮中的命案。徽妍明白,這是在理。


    可她也知道,自己會與皇帝爭執,與那命案無關,也與李績也無關。


    他熱情、強勢,可以對她很好,有許多地方讓她敬重。


    但是,她總會有意無意地忽視,他是皇帝。


    她知道他對自己已經十分好,可那不過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


    與他成婚,他們不僅是夫妻,還是帝後、君臣。許多事,他不會本著夫妻的情分去做,而她,從此以後也隻能全心全意圍著他轉,不能像從前那樣,做自己想做的事,結交自己想結交的人。


    或許就算自己的丈夫不是皇帝,換做別人也是一樣。


    但徽妍知道,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誠心、熱烈地愛著皇帝,想到他,心中便滿是笑意與甜美。她嫁給他,亦是因為他是他,而並非因為他是皇帝。


    而如果,嫁給他,日後要麵對的,便是牢籠呢?


    徽妍忽而又想到了虎魄裏的那隻小蟲,美麗,卻死氣沉沉。


    兩隻雀鳥在窗台上打鬧,片刻,展翅飛走,空留唧唧的歡叫。


    心思亦隨之浮起,徽妍望著天上的雲霞,目光幽遠。


    他此時,也與自己一樣在想著此事麽?


    他……可會為選了自己而後悔?


    *********************


    仲秋之日,皇帝過得甚無趣。


    與兩家外戚的午膳,因得申平之事,皇帝用得心不在焉,過後,也推說有要事,未與眾人聊上多久,便匆匆走了。


    而與徽妍爭執過後,他心緒煩躁,夜裏原本要與幾個弟妹一道賞月,皇帝也沒有了心思。


    廷尉來向他稟報審問之事,李績等胡商,對申平之事咬定不知,已經問無可問,陷入僵持。


    “陛下曾說過,審問攻心為上,不可輕易用刑。臣等無法,特來請示陛下,如今之事,是否仍照舊?”


    “用刑他們也說不出什麽,關著便是。”皇帝淡淡道,卻問,“那申平家中,可還有人?”


    廷尉道:“臣已查過,申平司隸左馮翊人士,據其平日相善之人說,家中有老母妻子,當年因為欠債,賣身入宮。詳細之處,還須到其鄉中查問才知曉,臣已遣人前往,估計明朝才能回到。”


    皇帝頷首,又問,“還有那向禦史告狀的商人趙弧,可曾查清來曆?”


    廷尉道:“稟陛下,查過。趙弧是交道亭市中的大貨商,有布帛貨棧,許多往西域的商旅到他家進貨。這兩月來,李績也坐起了貨商之事,許多胡商與他交好,轉而向李績要貨,趙弧損失不小。”


    “周浚之事呢?”


    “周浚與趙弧、李績皆相識。據臣等查問,李績確曾往周浚府上送過錢物,不過二人皆堅稱,那是李績給王女史的賣貨錢款,王女史不在長安,由周浚之妻王氏代收。”


    皇帝沉吟:“周浚還在羈押麽?”


    “陛下吩咐臣等問完便可,臣等黃昏前已將周浚放歸。”


    “趙弧那邊,再查。”皇帝冷冷道,“一個申平,一個趙弧,同一日內竟扯出同一人,必有因由。”


    廷尉應下,唯唯告退。


    殿中再無他人,皇帝坐在案前,忽然覺得無所事事。他起身,在殿中走兩步,未幾,又走出殿外。


    一輪明月掛在當空,皎潔若玉盤。


    皇帝抬頭望著,片刻,看向四周。


    內侍和宮人們皆躬身。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果真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眼看快要娶上婦人了,今日被自己氣走了……


    想到她今日頭也不回離開的樣子,皇帝就覺得氣悶。


    這女子,不可理喻!


    他做錯了麽?


    宮中出了命案,他捉拿疑犯,有錯麽?


    他們二人就快要成婚了,可她還有事瞞著他,他發脾氣,有錯麽?


    無心肝的女子!


    皇帝心底越想越氣,深呼吸一口,問徐恩,“蒲那、從音在漪蘭殿麽?”


    “正是。”徐恩道。


    皇帝頷首,令備車,往漪蘭殿。


    **********************


    蒲那和從音今日由徽妍送回來,原本十分高興,以為她會留下。可是不料,等了許久,內侍卻來告知,徽妍已經回去了。


    二人十分掃興,嘴一直鼓鼓的,晚膳也不肯好好用。


    皇帝來到的時候,聽宮人說起此事,再看向蒲那和從音,並未像平日那樣露出威脅之色。


    “怎又不用膳?”他將二人抱過來,“不好吃?”


    蒲那和從音對視著,過了會,蒲那小聲道,“舅父,徽妍回去了,是麽?”


    提到徽妍,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


    “嗯,回去了。”他道。


    小童們不說話。


    皇帝看著他們模樣,道,“不是早說好了,待得入了冬,徽妍還會住回來,你二人不許鬧。”


    “可……可往年仲秋,徽妍都帶我們看月光……”蒲那道。


    皇帝嘴角撇了撇,少頃,忽而轉向徐恩,道,“去傳令,在庭中設席,朕今夜在漪蘭殿賞樂。”


    徐恩應下,正要去傳令,皇帝卻又將他叫住。


    “去長樂宮,將六皇子也召來。”


    徐恩一愣,忙再應下,告退而去。


    皇帝看向蒲那和從音,微笑,摸摸他們的頭,“徽妍在不在又何妨?今夜舅父帶你二人去看月光。”


    宮人擺置得很利落,沒多久,庭中案席屏風俱設好,銅爐吐香,伴著夜風,甚是宜人。皇帝還讓徐恩召來了樂師,奏樂助興。


    劉珣很快來到,而令皇帝詫異的是,杜燾居然也來了。


    “臣方才在官署之中,恰聞得陛下此間有宴,怕陛下孤寂,特來相伴。”杜燾笑嘻嘻的。


    皇帝看他一眼,無多表示。


    蒲那和從音都很高興,對著月亮又唱又跳,杜燾聽著,都是中原童謠。


    “王子居次不但會說漢文,還會唱漢歌,實多才多藝。”他奉承道,“未知何人所授?”


    “徽妍!”從音笑眯眯地說。


    “哦!”杜燾亦笑,將一串蒲桃遞給她,從音接過,樂滋滋地又跟宮人唱歌去了。


    再看向皇帝,他嘖嘖感歎,“王女史上通經史,下通童謠,果真萬裏挑一!”


    皇帝也拿過一串蒲桃,吃著,不言語。


    杜燾觀察著他的神色,過了會,低聲道,“臣聞,陛下與女史爭執了?”


    皇帝倏而抬眼,目光似刀子一樣。


    杜燾忙道:“這可不是誰人亂傳,臣自己猜的!陛下今日宴上心不在焉,父親回府之後一直念著,要臣來問問何事,臣便來了!”說著,討好地堆起笑容,“臣四處打聽,陛下今日也不曾有過特別之事,隻是女史忽而入宮見了陛下,想來,陛下是為了她……”


    皇帝沒了脾氣。


    他這個舅父,論本事高低,下棋三分,征戰六分,而撲風捉影則有九分。


    見他不否認,杜燾立刻露出關切之色,“出了何事?”


    “無事。”


    “陛下……”


    皇帝不理他,卻看向劉珣,和氣地問他近來如何,在宮學中學了些什麽。


    劉珣一一答來。


    皇帝頷首,又問,“近來,還與鯉城侯學劍?”


    劉珣猶豫一下,道,“正是。”


    皇帝微笑,讓內侍去將自己的佩劍取來,交給劉珣,“那日在漸台,朕看你亦是有了幾分模樣,想來如今更好,舞一舞如何?”


    劉珣一向喜歡舞劍,聞言,欣然應下。


    樂師奏起歡快的樂歌,劉珣和著拍子,走到庭中,當即舞了起來。他身形雖還單薄,卻甚是矯健,如勁鬆迎風,賞心悅目。


    皇帝坐在榻上看著,亦露出欣賞之色。


    回頭,卻見杜燾兩眼賊光地看著他。皇帝無法,隻得將今日之事扼要地說了一遍。


    杜燾聽完,滿麵訝色,未幾,一拍大腿,喜道,“不想女史還會經商掙得這麽許多錢財?真奇女子!”


    “低聲!”皇帝麵上幾乎掛不住,急忙瞪他一眼。


    “這不是甚好?陛下責難她做甚?”杜燾道。


    皇帝不滿:“你為何人說話?”


    “臣誰也不為,此言並非出自私心,乃是公義。”杜燾振振有詞,“陛下本也看不上那些隻能唯唯諾諾毫無見識的女子,喜歡王女史,不正是因其性情通達,學識不凡麽?她才能卓著,陛下該高興才是,為難她做甚?”


    “朕何曾為難她?”皇帝反駁,“若非她來為那李績求情,此事朕都不打算讓她知曉!”


    “可她還是知曉了。”杜燾無奈,“陛下,王女史亦是人,有耳有眼。她知曉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來見陛下,可見如何?可見她怕陛下誤會,心中放著陛下!而陛下所氣著,不過是她為李績求情罷了。”


    皇帝聽著,麵上忽而紅起來,瞪他,“一派胡言!區區一個胡商,算得甚!”


    “胡不胡言,陛下心中清楚。”杜燾不以為然,繼續道,“陛下從前也說過,要是用強,王女史早便是陛下宮中的人了。陛下苦等這麽許久,是為何?”


    他笑眯眯地將一杯酒放在皇帝手裏,語重心長,“不就是為了她心甘情願麽。”


    皇帝目光定了定,看著他,片刻,不屑地扭開頭,沒好氣,“也不知你是我舅父還是她舅父!”。


    上首的話語聲隱隱傳來,劉珣舞者劍,四肢舒展。


    皇帝的劍甚好,寒光鋥亮,卻輕盈趁手。


    劉珣將餘光瞥瞥皇帝,未幾,收回,專注於自己的一招一式。


    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不穩,耳邊反反複複,回響著鯉城侯對他說過的話。


    “……殿下有君臨天下之風,奈何隻是個皇子。”


    “……會稽王雖有野心,行事卻無謀,在我看來,還不如殿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暮春之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海青拿天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海青拿天鵝並收藏暮春之令最新章節